骄阳似火,街道上人影稀疏,任由热浪翻腾,百姓们只管关门避暑。市集上倒是有些小贩,也是怏怏的,盼着时辰快过好收摊回家,只是免不了要被家里的婆娘念叨一番的。商铺酒肆,老板们也只能无奈地看着生意惨淡,伙计们倒是自得其乐甚而窃喜有闲可懒。只偶尔有一两个背剑跨刀的江湖客路过,却有些行色匆匆,并无要光顾生意的样子。
所幸秦国处于治世,帝君在位二十数年,虽不说风调雨顺,但政策上却是千古英明,尤其是左相张狄十余年前向帝君谏言采取协调赋税制。这千年来首次为国家所采用的赋税制度相比以往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其弹性治法,颇富人情味,不似一般礼法的冰冷及不近人情,国家收取赋税是根据各年收成而定,即使个别地区或百姓当年无法满足赋税额度也可以记录在案后来年补上;而富庶地区或百姓却可以根据意愿额外缴纳赋税,这些自然也是记录在案以防来年不测风云,并且国家对于这些也是会有所奖励的。只不过,却也有些闲话,道是这张大人的心思也忒娘们似的柔软。终究说来,这项制度十余年来是深受百姓拥护,也因此左相成为民间人人称赞敬仰的父母官大老爷。其实本也就有传闻这位左相出身市井,所以才能够更贴近民心体味民情吧,毕竟也没人知道张相究竟是哪科哪届入的朝,似乎朝班之中就是默默地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十几年内步步高升,拜为左相。
只是帝君身边的人都知道,陛下与这位张左相的关系是非同寻常的。传闻张相四十有余,但其真实年龄同其出身一样,成谜,只是帝君陛下却也从不曾追究,照样荣宠并施。张相面白无须,眉目清醇,是个实实在在的美男子,也因此不少人猜测陛下对于张相的荣宠不衰是别有因由。且不说张相至今未曾婚娶。
陛下年届四十,正当有为之际,身体健硕,神采飞扬。虽在位二十多年,却从未进举行过秀女大选,而所谓三宫六院实际上也只有十余位嫔妃。陈皇后乃右相亲妹,闺名应卿,贤良淑德,自太子妃时便一直陪伴在帝君之侧,相敬如宾,帝君登位时册封为皇后。皇后育有一子二女,皇嫡长子秦心崖已在去岁弱冠之际加封为皇太子并与荣庆侯嫡长女程席书大婚,现如今常跟随帝君左右学习政务;大公主最得帝君宠爱,更是在一出世时便被赐名“鸿”,封为临云公主,封地鸿禹郡,前年及荓时指婚与文太傅长子文严靖,明年内将完婚;二公主秦沐年方十四,封号“如洛”,娇俏可人颇受喜爱,至今尚未指婚,前一阵有传言张相义子倜傥有为文武全才可尚公主,但陛下从未言及而张相亦不曾有过任何回应只吩咐义子和府中上下如常而已。
后·宫另有品位第一的三宫,分别由甄贵妃、觅淑妃和刘德妃执掌。甄妃乃吏部尚书甄元之女,闺名宫徵,通音律,性洁傲然,封号“毓”;毓贵妃育有一子,今岁中秋时候将行弱冠礼,帝君有意加封其为明亲王,封地明寺、常京二郡。觅妃乃太尉觅尔卑之女,闺名岚微,已近三十却仍娇憨保有天真之态,深受帝君恋爱,封号“静”;静淑妃膝下一女,乳名晴儿,年方十岁。刘妃乃前任工部尚书刘时农之女,闺名单一“容”字,脾性之辣却是后·宫中无人能敌,年届三十有二却仍能拴得帝心常有恩宠,封号“唯”,受宠十余年来却并无所出。
大秦国帝君陛下之名,秦正。
先代帝君初建政权之时曾说过:“秦国即秦家,秦家即秦国”,于是将国号定为“秦”,誓言秦家王朝千秋万世之尊,之责。而历代秦君确也秉承此训,终其一生在位只为国谋、为民忧。也因此,有秦六百年以来,天下八方,各路英豪志士纷纷来投,以己之力报效朝廷,故而秦家创下这火热治世。
总而言之,这实在是一个花团锦簇,和谐稳定,人民安居乐业的大好朝代啊。就如同诸神保佑。
诸神,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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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庆侯府。
说到敦庆侯府,也是秦国的老牌勋贵世家之一。初代敦庆侯甯为战,未发迹时是个草莽,却颇有江湖义气,跟着揭竿而起的初代秦君奋勇战场,凭着勇猛斗气屡屡建功,累积之下军功硕硕;又兼义气忠胆,在各路军官兵士之中都颇得好感。因这这份开国从龙之功,甯为战受赐爵位世袭罔替。而敦庆侯府在勋贵之中也是彼时人情来往最多的一家,就因其义气敦厚曾在战场上多次救下过战袍,而这些被他救过的军士,后来无不受封发起身居机要,就是同样身为公侯的也是有两家的。六百年来,甯家早已不再是被鄙薄的暴发户勋贵,后代子弟无不被鞭策读书入仕心向清贵,累累十数代之下终成书香世家,竟无一人再入军中。但俗话说穷富不过三代,因中间有子孙不孝辱没先祖或又有光宗耀祖的那些,这爵位降降升升,人情来往薄薄厚厚,而所幸到这一代终于又回归到一等公侯之列,才慢慢重回到以往门庭若市热闹非凡的景象。
这一代的敦庆侯甯庸现今五十有二,三十六年来兢兢业业恪守其职。十六岁时甯庸瞒下身份偷入科考,一举得中探花,虽然因“欺君”掀起一阵弹劾风波,并险些被老敦庆侯逐出侯府,但因为先帝圣明终究得以入仕并传下一番美谈,后来抚科场弊案、治宁禺两地旱涝、平湖北贪墨案,桩桩件件皆是政绩,奠就其在朝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位两朝元老此时此刻正在书房之中沉思,门外已有脚步声,是他吩咐管家请过来的次子——敦庆侯世子到了吧。
“父亲安好,喊儿子过来是有什么吩咐?”甯之璋进了书房之后端正地向父亲问安,心下却有些不解,自昨日下朝之后父亲便有些不对劲,在书房待了一整天连早上来问安的时候也没让进房,难道是朝中将有变故?
看着自己现在唯一的嫡子,三十已立,行事颇有章法,敦庆侯府接下来二十年也不至于在他手中落魄,甯庸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从玉,为父已经拟好奏折,请陛下准你明年立春之时袭敦庆侯府之爵,望你这段时间能更加恪守本职,好好效力,以后更是要秉承组训传承敦庆侯府。”甯庸只一瞬间失神,便道出找来次子的因由。立春袭爵,是秦国历来的习俗。
“父亲,这是为何?万万不可啊!敦庆侯府全靠您来支撑!如果有什么难题,父亲吩咐儿子从旁协助儿莫敢不从!”甯之璋(字从玉)虽有一瞬之喜,却立马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为何父亲突然有此想法,再联想这两日来父亲的异样,莫不是真的朝中将有变故?
看着次子眉目严肃颇似长子之珏的样子,甯庸有些黯然,但又为次子的政治敏感而稍感欣慰。
“丛玉,你不必多言,亦不必多虑。为父年事已高,早已到了该含饴弄孙的时候,如果……”甯庸脸色黯淡,显出些许老态。“如果不是你大哥出了事,早两年为父就该退下来了,这两年你也历练过了。”之珏两年前受伤,终不得治愈,半年前撒手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经此打击,甯庸神采不复。
“是儿子不孝……”想起逝去的大哥,看着父亲半年里快速苍老的样子,甯之璋终于下定决心:“儿子谨聆父训。”
“……善待你大嫂,和她腹中的孩子,那是你血缘之亲的侄子侄女。”
“是,儿子知道。”
“老爷——”敦园管家报讯而来,“淑零园的丫头刚刚去老夫人那里报说大少奶奶发动了,可是.......”饶是管家服侍侯爷多年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毕竟侯爷对大少爷——先世子的重视宠爱是有目共睹的,而这大少爷唯一的骨血有多受珍重自不必言。
“可是什么!快说!”甯庸确实有些着急起来,刚刚才和次子说道要善待他们母子,这就出事了吗?老天是要绝了老大这一脉吗?绝对不行!
“可是太医说大少奶奶自大少爷走后抑郁成疾血气亏损,怕是要难产了,或许不能母子都保全,问如果,怎么保全。老夫人也方寸大乱,让使了李妈妈来问侯爷的意思。”
“吩咐过去,让太医无论如何,不管什么珍贵药材哪怕进宫老夫也会求来,一定要尽全力保全大儿媳妇母子!如果,那就保小。”甯庸闭上眼睛,神色言语却无犹疑。
“父亲您别太担心,大嫂母子会没事的,大哥一生向善,满天神佛不至于让他无后的。”甯之璋在旁安慰道,他和大哥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自然是不希望大哥的遗腹子有事。
两个时辰后。
“恭喜老爷,大少奶奶有惊无险,诞下大小姐,老夫人吩咐小的来报喜。”运来满脸喜气报到,也难怪了,老夫人已经吩咐上下有赏,这会儿在侯爷这指不定也能得着厚赏呢!
“是女儿么...”甯庸兀自低语。“赏!你去回你们老夫人,全府上下赏赐加倍。”不管是儿是女,都是老大留下的唯一血脉了。
“另外,让大管家甯忠去荣庆侯府报喜。”甯之珏发妻程妙宛出自荣庆侯府,是荣庆侯的嫡亲妹妹,也正是太子妃的亲姑姑。
说罢,甯庸俯身到书案前,提笔而就——“姝”。
有女当为姝,且丽且淑柔。惟愿姝娘此生顺好,享其父未能尽享之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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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府中。
张狄背手立于窗前,向着的正是庆安街方向。
“终于来了么。”
“龙护,开始了。”
“是,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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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庆安街上各府门前的灯笼亮起,其中敦庆侯府门口尤为光亮,也给消沉了半年多的门前增添了一些喜庆。两排灯笼全部都已点上,虽然因有孝丧不能用红绸,但依旧用秋香色软烟罗串着环形碧色玉佩悬在高门之上——这是用来彰示本府喜得千金的习俗,这玉佩将来是要给女儿家做压箱底的陪嫁物的——如果得的是公子,则奉的是圣人之书。不过用软烟罗来串这玉佩确实有些过于奢侈,只是知情的也明白这位新生的公侯千金对着侯府主人的意义非凡,那可是最得盛宠的敦庆先世子的遗腹子呐。
可是此时,在敦庆侯府门四周,却还三三两两暗藏了些各色衣饰的人物,神色却大都相同——如释重负的样子,其中赫然有中午时在街道上匆匆行过的几个江湖客。这些人在看到碧色玉佩被悬上高门之后,逐渐一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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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零园正房内。
程妙宛产后疲惫,昏睡中。在她身旁的,是一团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她在睡过去之前坚持女儿必须和她在一起,确定之后才放心昏迷过去。
小小的孩儿也是累了,静静地睡在母亲身边。
“这次娘在,真好。”
奶娘看着婴儿,竟然觉得这刚出生的小姐,似乎是在梦笑?
ps.甯,音“宁”,第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