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左相府里另一个让岁月优容以待的就是龙护,与十年前相比也只是多了一分从容成熟,面容却无大的改变。三十岁是寻常男人的而立之年,龙护却是一直立于甯姝身边。五年前,一次龙护随甯姝去安庆伯府的时候,不知怎地一向行踪隐秘的他竟然与齐四小姐正面碰个正着,就此被念上。这位四小姐便是京城第一美人齐诗娥的亲妹,美貌其实不亚于她大姐,虽然是个庶女却相当受宠,尤其她生母与齐世子也就是后来的安庆伯的一段奇缘让她在安庆伯府众少爷小姐中也显得十分特殊。
其实以龙护的本领考个武官出身,再有左相府的关系,也能谋个不错的官职,就此娶了这位伯府四小姐倒也是份不错的前程,不少侍卫都暗暗羡慕龙护呢。当时很是闹了一阵,最后还是四小姐的生母白姨娘出面,这位难缠的小姐才罢了休,没多久便许了一个外放江南的官员,而且还是世家出身的。牵线保媒的是华国公府的太夫人妫陈氏,因为这位白姨娘可是妫太夫人的救命恩人,两人相处又颇为投缘,同样都是飒爽的脾性,竟似母女一般。这位白姨娘,闺名玉环。
因此一事,原本行踪就诡异的龙护变得更加神出鬼没,除非是甯姝有事或者甯姝主动召他,他极少在人前露面。
此时月上中天,甯姝照顾陪伴程妙宛入睡之后已经回到自己的闺房,云莹因为考学准备也搬回了自己的卧房,现在偌大的闺房里只有甯姝一人。
“阿护。”甯姝轻唤,然后自顾自说了起来。“娘今年的身体比往年更差了,我好害怕。我知道娘一直不开心,娘心里一直有我亲爹,她不喜欢义父,可是她不能反抗陛下的旨意,娘一定是顾忌我才不敢拒绝圣旨的。阿护,是我拖累了娘吗?如果娘有什么事,我……我要怎么办……”
甯姝瑟瑟发抖,白日里的明媚坚强此时无法维系,只有此时她才能稍微露出一些脆弱。
她身后一暖,是龙护。就如同以前每次一样,轻轻地好像不敢碰触她一样,将她从身后抱住。她这几年长高了许多,却依然只到他的胸口。阿护的拥抱就像娘亲一样让人安心,从小到大只有娘亲与阿护的拥抱才能让她平静下来。也许阿护就像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最亲的亲人。
尽管十年过去,龙护拥抱甯姝时依旧僵硬,仿佛怕碰坏了她,也仿佛她是他不可碰触的所在。可是,十年来,发生过太多事,明的暗的陷害刺杀几乎时有发生,甯姝几乎时刻处于紧张焦灼的状态,只有在她身边的他抱起她才能缓解。在甯姝十岁时,与云莹在跑马场练习骑射,没想到云莹射出的箭竟然莫名射中了甯姝坐骑,那马立刻癫狂就将人甩下,连龙护都来不及救下。若不是甯姝常年与欧阳翁老习武,恐怕已遭不测。可是到底还是摔了下来,伤了右手。
甯姝无法再练剑。
那段日子甯姝就一直关在房里,整整半年没有开口说话,也是这样的夜里独自一个人瑟瑟地缩成一团,不解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多遭遇,不解自己为什么这么让他人愤恨。那时程妙宛也在病中无法时刻陪护甯姝,云莹也在事发后离开了相府半年才归来,张狄权威日重更是抽不出时间更何况是半夜里照顾义女。龙非凛却不知抱了怎样的心思,白日里管家还会找时间看看甯姝而夜里却从来不去。
看着瑟瑟稚弱的甯姝,他从小保护的大小姐,龙护无法不自责。每当这时,他就这样将甯姝轻轻抱住,像程妙宛一样轻拍着哄她平静入睡。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从无外人知晓,也就从来没人告诉他们这不合规矩礼仪——她是千金贵女,他是无名侍卫;她是待长闺秀,他是成年男子。
——她是我的大小姐,我来守护。
——他是我的哥哥吧,我想依靠。
右手受伤之后,甯姝沉默了半年之久,程妙宛虽在病中依旧十分操心,心中对于甯姝的屡次遭难是又气又急,竟然最终咳血,若不是太医刚好在府上救治及时,恐怕世上就再无程妙宛,甯姝唯一的亲娘了。也就是这时,甯姝才从自己的梦魇中走出,日日夜夜陪伴在程妙宛床边,为她侍疾,直到娘亲病愈。她也终于开口说话,日渐开朗起来,每天都努力地哄着程妙宛开心。云莹也回来了,却没有说自己去了哪做了什么,而甯姝也很默契地没有询问。过不多久,云莹就继续去官学上课,日子又和从前一样。
只有龙护知道,每天夜里的甯姝其实和那时一样,还是会一个人瑟瑟发抖,只在白日里对着会担忧关心她的亲人才开心地笑着。而他自己,也早已经习惯了,就这样陪在她身边,抱着她让她平静。或许几年之后,她能嫁给一个温柔稳重的好丈夫,能够代替他每天夜里也这样守护着她。
“阿护。”甯姝转身。而龙护竟然走神了,听到甯姝喊他却并没有放下双臂。于是,甯姝一边喊着转身的时候,一头就撞在了龙护的胸膛。不知道是不是夜太过安静,甯姝感觉听到了龙护的心跳声十分之近,被龙护拥抱过无数次的她竟然瞬时脸红了。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甯姝又立马转回身背对龙护,心中暗自庆幸烛光跳跃不够明亮。
嘴里却不自禁地冒出一串话像是要掩饰什么:“阿护,本小姐听说齐四姑姑随她相公回京啦,还有了长女哦,她应该不会再缠着你了。阿护你要不要多多现身出去溜达溜达,早日给本小姐找个龙大嫂吧!嗯嗯,你就去闯一次江湖武林吧,本小姐想要一个侠女龙大嫂啊,这样多威风。呵呵呵呵。”甯姝只要一紧张说话就爱对着龙护自称本小姐。
这时龙护和甯姝自然已经分开,虽然甯姝背对着他,且烛光不明,但以他的目力当然能够将甯姝两腮的酡红看得分明。心中暗笑,小丫头终于长大了吗?原来终于到了会害羞的时候了。也许以后他再这样习惯性地抱住她就不再合适了。
“我没有要成亲的想法,守护大小姐直到您出嫁就是我的使命。”龙护从不对甯姝自称属下,私下里他们就是对等的两个人,甯姝也习惯了从没真的将龙护当做普通侍卫看待。
“每次就会说这么一句,可是不把你交给又贤淑又厉害的龙大嫂,本小姐怎么能放心嫁人呢。”
“小姐今年才十三,实在不必急着嫁人。”她调侃他,他自然会回敬过去。
“你……”气死她了,竟然说她不知羞想早早嫁人,她明明是担心他以后一个人孤单没人陪伴照顾好不好!
不过到底让甯姝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阿护,我要睡觉啦,明日休沐或是要与娘亲一起去郊外游玩呢!你也赶紧休息吧。”说完,甯姝就赶紧跳上了闺床,将薄帐放下,缩到了软被里。
龙护见状也就离开甯姝的闺房,却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在外面回廊栏杆上坐了继续守着。心里挥不去的却是刚才所见甯姝双颊的酡红,以及怀中似还未散去的豆蔻少女的温软。
年届三十却从未有过男女之情的龙护不禁自嘲:“我这算不算是护卫不当?”可是到底习惯难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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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处涌动着脉脉温情不同,麒麟街上另有一门世家大户肖府的五老爷正房里却是硝烟一片。
“齐四,你不要仗着妫太夫人与安庆伯宠爱你就这么目中无人!你怎么着也是我肖轻严的妻子!”肖轻严,肖府老太爷的嫡五子,肖府的五老爷。
“哼,如果不是有我爹和妫太夫人帮持,你能外放到江南那富庶之地?还能在夹着尾巴回京之后继续住在肖府?你自己不出息还想让我捧着你不成?想得倒美!我齐星蝶也是堂堂伯府千金,怎么就嫁给你这种草包!”齐星蝶一如从前的骄纵骄傲,对着一事无成的丈夫一贯不屑。
“你不是得妫太夫人喜欢吗?你找她说理去!看她能不能再帮你找个好的!伯府千金?你也好意思说,我可只知道安庆伯府的嫡女无不以诗入名,你不过是小星之女一浪蝶罢了!你娘出身江湖卑贱不洁,也就齐伯爷还将离家十年的小星当个宝了。哦也对,要不是她走运刚好救了妫太夫人,说不定连你爹都懒得理她呢!”这肖五老爷当年也是有名的纨绔浪荡子,说起自己妻子来竟然全不顾体面,就如同泼妇一样与齐星蝶对阵起来。
“你……”肖轻严直直戳中她的痛处,还辱其生母,就见齐星蝶怒目圆睁,牙根紧咬,实在是无法再忍,她也不是会忍的性子,顺手就抄起一边的花瓶朝着肖轻严砸了过去。
肖轻严连忙闪身躲过,那花瓶就向后继续飞去。
“啊——”
“哇——”
花瓶直接落下,砸在了床边的摇篮里,里面躺着的正是肖轻严与齐星蝶才不满一岁的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