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红楼的酒宴未时末才散去,醉醺醺的罗成勉强和卢璠等人打声招呼,就被人抬上马车向大将军府回转。半醉的卢璠等人也都各自归去,准备尽快向自己的家族通报今日酒宴上的事情,重中之重当然是罗成的那一番话。
客人们都离开了,做东的王伟也撑不住醉倒在地,被王二郎带人抬去歇息的时候,嘴里兀自念叨着‘上等青盐啊!’、‘马棚口盐场’、‘发大财!’云云。这些酒后之言,不免会被有心人惦记,再悄悄地向在场伺候的姑娘和仆役们随便打听个只言片语,就能猜测个大概了。
申时三刻,城南某客栈。
“你们真的听清楚了?”二楼一个不大的客房内,一名三十来岁、长相极其普通、嘴角有一颗黑痣的青袍男子眉头紧锁,低声询问面前气喘吁吁的两个黑瘦少年。
“头领大人,小人敢以性命担保,王老大……不,王猴子确实说了那几个字,而且在大厅伺候的金柳姑娘她们,也多次听见罗少……罗成等人提起过马棚口盐场。”
青袍男子沉思了一小会,继续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小人不敢多问,生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对了,小人想起来了!”
“快说!”
“罗成离开翠红楼的时候已经大醉,似乎对卢璠说了一个日期!”
青袍人急道:“什么日期?”
“似乎是……似乎是十月十二?要么就是十月二十……”
“十月十二……十月二十……到底是哪一个?若是耽误了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青袍人念叨了一遍,很是不悦地厉声责问。
被责问的少年低着头,眼中迅速闪过一片惧色和愤懑,略微一沉思,语气坚定道:“小的肯定是十月二十!”
“你敢保证?”
“小人敢以性命担保!”
“若果真如此,大王和大将军定会重赏你们!退下吧!”
“喏!”
“六哥,这孙头领特也小气,竟然连一文赏钱都不给!”走出客栈大门,个头稍小的那少年就抱怨两句。
被称为六哥的,正是向青袍人确定‘十月二十’这个日期的少年,他摸了摸下巴上的伤痕,冷笑道:“你我冒着性命危险打探消息,不给赏钱也还罢了,反而还叱责恐吓!比起来,王老大对我们还是很不错的!再说了,俺可不认为天节军全力出击,他们能抵挡得住!”
“六哥,难道你想……”
“嘘!”六哥赶紧阻止同伴说下去,拉着他迅速离开了客栈。
片刻之后,青袍人也赶着牛车离开客栈,迅速出城向东南方向而去。
类似的问话在城内好几处地方都有发生,随后又有不少人相继出城离去。
城南,卢氏商会后院正堂。
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卢璠双目清明,正在有条不紊地向一个花白头发的男子禀报事情,哪还有半点此前在翠红楼前展示的醉意。
这花白头发的男子相貌很是不俗,留着常见的三缕长须,看起来很像是个渊博的老夫子。他把玩着卢璠所得的那块金牌,耐心地听着卢璠的禀报,脸上神色始终保持着平静,唯有听到比较在意的事情,眼中才会精光一闪,随即再次恢复平静。
“子悠,你怎么看罗公然?”
卢璠摇头叹道:“父亲大人,这位少将军……孩儿有些看不透!”
“哦?”
这男子乃是卢璠之父卢谦卢仲道,当今卢氏家主的嫡亲弟弟,亦是卢氏宗族大长老。听得素来以识人之名著称于族内的儿子如此评价罗成,不禁有些惊讶。
卢璠苦笑道:“那罗公然看似行事莽撞,孩儿却觉得并非如此!就说今日之事吧,他先是用那面很重要的金牌笼络住向王猴子入股的人,顺带着剔除那些心怀不满或者观望之人,然后才抛出提炼上等青盐、组建盐业公司控制涿郡海盐,夺取天下盐业半壁江山这个庞大意图!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个城府颇深、步步为营之人,偏偏他前些日子又不计后果,当着太守大人和郡丞大人的面虐杀关陇李氏嫡系子弟,又让人感到鲁莽冲动!难道他就不知道关陇李氏的势力有何等庞大吗?”
“嗯……暂且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先说说已经知道的一些事情。”
“喏!孩儿先从罗公然操练的私兵说起。那支私兵就在城外区区十几里处,但是两年来从未有外人能够接近到军营五里之内。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议论一番,后来因军营里时常有浓烟冒出,大多数人都以为那里只是个提炼铁矿之地。不过孩儿得到确切的消息,那支私兵绝对存在,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罗公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操练出一支精锐,还顺利瞒过了九成九的人,又岂是易于之辈?”
卢谦停下把玩金牌,手指在上面轻扣着问道:“那支私兵会不会是罗大将军亲自所建?”
“这个可能不大,罗大将军两年来从未去过那座军营。”卢璠摇摇头,然后指了指卢仲道手中的金牌,“回头再说这块金牌,这种拉拢人的手段绝对不是王猴子能想得出来的,也不可能是不通商贾之事的罗大将军所为,若非大将军府中另有高人,就只能是罗公然的意思!若真是罗公然想出来的法子,孩儿对他的看法唯有‘深不可测,非池中物’这八个字!唯一让孩儿迷惑的,就是李天乙之事!莫非是想要刻意宣示自己是个鲁莽之徒?”
卢谦随手把金牌放在桌上,呵呵笑道:“吾儿是一时糊涂,这才想多了啊!”
卢璠站起来躬身道:“请父亲大人赐教!”
“很简单,罗艺乃是新近崛起之人,并无庞大的家族,其家人必然更重视亲情!”
“孩儿明白了!”卢璠恍然大悟,“大家族更重视家族延续存亡,轻易不会为某一个人而树立强敌!若是孩儿遇见李天乙之事,既然自家妹子无事,第一选择必定是暂且和李天乙化干戈为玉帛,待到其家族衰落之时再大举报复,甚至将其灭族!如此说来,罗公然只是因为愤怒才虐杀李天乙了!”
“唉……”卢谦叹了口气,眼中有一丝伤感,“这也是我们大家族的不幸之处!为了家族的繁荣和延续,包括家主在内,没有人是不可以舍弃的!你只是以己度人,这才误解了罗公然所为!他杀李天乙的原因应该很简单,只是替妹子报仇而已!由此可见,他是个极其重视亲情之人,这种人往往也会十分重视情义!”
卢璠笑着问道:“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说……?”
“不错!我卢氏就在涿郡境内,若是拒绝此事,将来势必寸步难行!况且此事有利无害,为何不欣然答应?不但如此,为父还会和你大伯好好谈谈,开始大量囤积粮草,指不定将来就用得上!”
卢璠一惊,随即想到当今天下局势,也就暗自点头赞同。若真的天下大乱,范阳卢氏唯一的依靠,只怕唯有涿郡天节军!
卢谦忽然一笑,喃喃道:“不知其他几家会如何选择?赵郡李氏肯定会答应,崔氏和郑氏只怕不会太在意……”
卢氏父子密谈的时候,李氏商会内院的书房里,李瀚也在奋笔疾书:“父亲大人钧鉴,罗成诛杀李天乙,已然和关陇李氏结下仇恨,我赵郡李氏和关陇李氏势同水火,理当借此机会拉拢罗艺父子……”
而在太守府后院大厅内,李景等人也正在商议今日翠红楼之事。
郡司马周伯德苦着脸道:“若是罗艺父子真的四处插手,只怕我们连汤都没得喝了啊!大人可有什么良策?”
李景黑着脸道:“老夫若是有良策,何必找你们来商议!张豹,你可有什么计策?”
张豹站起身想了想道:“大人,很多盐场都落入到了流寇手中,罗艺老贼有诏令在手,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回盐场据为己有!唯一的法子……唯一的法子就是……”
“是什么?快说!”
张豹咽了口唾沫,期期艾艾道:“若是天节军意外惨败而归……”
李景一愣,随即大怒道:“混账东西!老夫和罗艺老贼虽然仇恨深重却是私事,岂可因此坏了圣上的大事!此话休得再提!”
张豹诺诺而退,眼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李景沉声道:“不错,老夫是很喜欢钱财美色,但是却绝不会因此坏了圣上交待的大事!这次罗艺老贼出兵剿贼,我太守府务必全力相助,听见了吗?”
周伯德等人起身凛然答应:“谨遵大人之命!”
“大人,郭大人到!”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有请!”
不一时郭绚走了进来,几人相继见礼落座。
侍女上茶后退出去,李景问道:“郭大人是否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郭绚点头道:“不错,没想到大将军府竟然要与民争利,下官的弹劾折子已经送去了洛阳。李大人,可否密谈几句?”
李景点点头,起身带着郭绚去了书房。
郭绚开门见山道:“李大人,你我私交虽然一般,对圣上的忠诚却都不容置疑!故而有几句肺腑之言,还请李大人斟酌。”
李景肃然道:“请赐教!”
“天节军驻扎在涿郡城内,我涿郡官府想做什么都难免束手束脚。等到格谦逆贼被镇压之后,下官有意向圣上上书,请求把涿郡太守府的治所迁往北平郡城内,理由就是前去剿灭杨仲绪逆贼!北平郡城内有三万精锐郡兵,剿灭区区一万多逆贼易如反掌!大人以为如何?”
李景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如此一来又何必处处看罗艺的脸色!格谦逆贼若是灭亡,只有一万余人的杨仲绪逆贼何足道哉!这样既可以避开嚣张跋扈的罗艺父子,又可以剿灭逆贼获得圣上赞赏,何乐而不为?
“搬迁治所之事,郭大人有几成把握?”
“七成!李大人,若是格谦逆贼被剿灭,圣上必然不想看到涿郡天节军一家独大!李大人乃是圣上亲信门人,掌握北平郡郡兵当仁不让!不过此时的前提是格谦逆贼被顺利剿灭,故而此次天节军出动,我太守府定要全力相助!”
“郭大人放心,你来之前老夫还警告过其他人,定然会全力相助天节军出击!郭大人,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请大人明言,做得到的下官决不推辞。”
“若是能顺利把治所迁往北平郡,老夫会奏请圣上,任命郭大人为涿郡通守,不知郭大人意下如何?”
李景说完这话,心里颇有些惭愧。郭绚出了个不错的主意,自己为了独揽北平郡大权却要把他留在涿郡城和罗艺周旋,着实做得有些不地道。
不想郭绚略微一沉思就答应下来:“下官答应!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全力盯着大将军。不过若是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还望大人及时加以援手才是!”
“老夫保证!”
“多谢大人!不如即刻就召集官员清点钱粮,以便随时供应天节军,大人以为如何?”
李景点头答应,二人又低声聊了一阵子,起身前往大厅召集手下官员起来议事。
(今天好困,第二更可能会发在23点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