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流刀与黑色光幕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再无波动。四周诵咒的黑衣人加快诵咒,黑色光幕颜色更深了。屋内哭泣的扶辛看着母亲一点点消失,最后变成一滴亮闪闪的红色血珠,将这粒珠子紧握在手中,感受着母亲的温度。
屋外持刀的百里愁猛烈劈砍着光幕,却无济于事。刚才与扶稷打斗时,几次借用风雷之力耗损不少内力,又不停劈砍这光幕,体力已经不济。此刻喘着气拄着刀柄,斜眼看着树下发傻的扶稷,一看差点气炸了肺。
扶稷仿佛呆傻了一样,双手抚摸着阴阳双生树枯死的那棵喃喃自语。百里愁正要破口大骂,却感到气血上涌,头晕目眩,身子一软就要躺在地上,赶忙拿刀划破自己的胳膊,强打起精神来。
原来这七杀阵,是幽族不传之秘,一旦摆开阵法,便将人的内力抽离,让人在三个时辰之内失去一身神通无法施展。其中一人为阵眼,负责抽离内力,其余六人为站脚,压制阵中人的功法。
既然是针对人的内力而布,那一般的攻击是无法破阵的。而且阵中之人内力损耗越快,越容易陷在阵中。想破此阵,有两法可寻,一者是功力高过布阵众人,二者是布阵众人自乱阵脚。阵法催动,百里愁不停拿刀划向自己的胳膊来保持清醒,却仍然抵抗不了抽魂之术。
汪曼曼的一滴心头血本就被扶稷以自身内力种下阴阳双生树,才能生出这丝执念,化为实体陪伴扶稷父子二人。如今扶稷内力损耗之后,又被阵法困住,一身内力被抽离后,那双棵生树片刻间凋残枯萎了。
屋内的汪曼曼身体化为点点星光光芒,消散化为一滴血滴凝固成珠,红的夺目,艳的刺眼。小小的扶辛双手托着这棵血珠趴在床上不言不语,无声的痛苦比嘶哑的哭泣更可怕,身子歪了歪倒下了,手中紧握着血珠。
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却看见阵脚处诵咒之人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一杆长枪透体而出。随着此人倒下,黑色光幕出现了一道缺口。就看到一道紫色人影闪入阵中,将扶辛拦腰抱起又冲了出去,又取了长枪骑上马飞奔而走。
却是风徐来趁着众人失神之际,先一枪刺倒布阵者中最弱之人,又飞掠到屋内抢走扶辛后骑马跑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都来不急反应。
阵眼之人用力一挥衣袖,一股气劲将受伤之人托到跟前,看了看伤势,便对众人说道:“小七伤势虽不致命,却伤及肺腑,需尽快治疗,你们速带老七回恒月城。想不到明族之人如此狡猾,是我错看了这风徐来,竟将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其余五人抬起受伤之人,默默往城门走去。
阵法一破,百里愁顿感压力消失,对着阵眼之人骂道:“夜听雨,你竟然与明族之人勾结,我真以你为耻,今日我就为幽族除了你这叛徒。”说完,运起真气,提刀攻去。
原来阵眼之人与百里愁竟同为幽族之人,还曾相识。夜听雨随手一抬,化去刀势,一双深邃的双眼看着百里愁说道:“百里,你真让我失望!你张开双眼看看这世道,堂堂的幽族圣城被围困了三年,观潮与听海两城也早已沦陷之后,幽族众人食不果腹。若不答应花帝的要求,咱们就要亡族了!你空有一身神通不思为族人脱困,却因为情之一字蹉跎至今,真是无能之辈。你一心寻仇,却落入别人的算计中,真是无谋之辈。我真心替汪城主不值,亏他还心心念念着你这七年来的安危!”说完,冷眼看着百里愁,不再言语。
风渐渐小了,雨慢慢停了,可持刀的人心里的雨却大了。刀从手中掉落,血在手中滑落,心却慢慢安静了。往事在脑海里激荡,城主和曼曼站在城楼上对自己明媚的笑着,大军在身后跟随,族人们为自己发出内心的欢呼:“百里将军,又得胜了,你是我们幽族的骄傲...”忽然天昏地暗,曼曼死了,军队溃散了,族人们躺在自己身侧发出痛苦的哀嚎...
百里愁跪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吼,双手痛苦揪着头发撕扯着,想把脑中的回忆全部忘掉。可苦痛的回忆,你永远无法抹去,它只会藏在你心里最阴暗的角落里在你最虚弱时出来折磨你。死亡,应该是结束回忆最直接的办法,百里愁提起断流就向颈部抹去。
夜听雨一掌将长刀打飞,双眉竖起,对着百里愁大骂到:“你真是个废物,你根本不是过去百里愁。你就和树下的废物一样,逃避着过去,逃避着现在,还想逃避将来。曼曼姐死了,可你还活着,害死曼曼姐的不是别人,是这纷乱的世道,是这无尽的乱世。你若还心中念着曼曼姐,就该振作,咱们幽族已经到了存亡之时了!”
声声急切,句句戳心,百里愁停止动作,双眼无神的看着夜听雨,茫然说着:“出城时,曼曼还在,三万精锐还在,转眼之间,都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你知道吗,只剩下一个人的感觉。”没有光芒,没有希望,什么都没有,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的尽头,还是漫长的黑暗。一点温暖的光,刺破黑暗,一只纤细的手,伸到眼前。百里愁看着眼前的手,是那么似曾相识,往事浮现。曾经也有这么一只手伸向溺水的自己,让自己不再害怕。百里愁没有丝毫犹豫,向这只手,向希望抓去。溺水的人迎来生机,迷茫的人获得希望。
夜听雨拉起百里愁,双眼噙着泪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站起,看着这个男人将长刀架到肩头,看着这个男人双眼里燃起希望的火焰,思绪万千。百里愁回来了,幽族的大将军回来了,真正的英雄回来了。百里愁仔细看着眼前的女人,缓缓说道:“谢谢!”千言万语都凝在这一声谢谢中。
眼泪终究没有流出,泪水是弱者的工具,幽族之人宁愿流血也不愿流泪。夜听雨把手抽回,冷语道:“此次协助风徐来,正是和谈条件之一,目的就是曼曼之子,现在任务完成,我要即刻返回恒月城。你何去何从,自己定夺吧!”
百里愁将把散乱的头发束起,随意找了根布条绑了,看着恒月城的方向说:“我百里不回幽族,又去哪里赎罪。”转头看了看夜听雨接着说:“小雨,你可愿为我带路,离家远了我有些忘了路了。”
夜听雨听着这话,板着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笑着说:“你忘了路,我就带你回去,大家都想你呢!如果不是明族之人说你会在此出现,城主是不会让我来的,那咱们启程吧!”说完,扭头看着树下发呆的扶稷,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百里愁看着树下的扶稷,轻声说:“曼曼死了,你和扶辛还活着。”说完,追上夜听雨走了。
扶稷闻言,浑身如遭雷击,喃喃着:“死了,树死了,曼曼死了...”雨水打湿了全身,却不觉。眼前只有这棵枯死的树,心里只有那个死去的人。当年不觉斯人好,如今不在只余悲,失去的人永远是此生无法弥补的过错。
那一夜,看着这滴鲜红的心头血;
那一夜,看着这嘤嘤哭泣的孩童;
那一夜,看着那直如白昼的光芒;
他害怕了,他抽出长剑,他怀抱孩童,他一路迎着冷锋,踏着鲜血,向光芒处前行;
看到了,更是心碎,看到了,更是折磨;
他不愿去接受,不愿去相信,不愿去想象;
所以,他疯了;
他背弃师门,他甘愿沉沦,他只愿得到这棵阴阳双生树;
他知道知道,曼曼死了,这只是一个执念,只是一个只能看见他和孩子的执念;
可他就是不愿相信,只愿活在梦中;
看着树枯的那一刻。他的梦碎了,他呆了。
残破的小院,只剩一个呆子在树下。忽的,一点光芒从屋中升起,接着,点点光芒升起,向着呆子飘来。这点点光芒汇成一只手的样子,拿起一件衣服盖到这呆子身上,轻抚这他的脸庞。
呆子缓缓抬起头,看着这光芒,光芒中每一个都是曼曼,是开心的曼曼,是伤心的曼曼,是生气的曼曼,是调皮的曼曼。光芒缓缓会聚成曼曼的样子,温柔得看着扶稷。呆子不呆了,他的眼神里闪动着光芒,他对着曼曼说:“放心,我会照顾好辛儿的,我不伤心,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
树裂开了,一把长剑飞出,向着天穹而去。剑身划开长空,消散乌云,停了狂风,止了暴雨。剑发出嗡嗡的啸声,欢鸣着来到扶稷手中。尘封的剑锋芒尽露,拿剑的人气势逼人。
扶稷抚摸着剑身,说道:“却邪,你是否也在担心你阿辛。别急,阿辛不会有事的。”说完,将剑往空中一扔,默念咒语,踏剑而行,向着风徐来离去的方向追去。
太平城中人,仰起头惊讶得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谁能想到传说中能御剑飞行之人就出现在眼前。众人中有一人看着这一幕,叹道:“自古风尘惹侠士,哪见侠士惹风尘。看来这祸星不是祸星,是战星啊!”说完,摸了摸自己光洁无须的下巴,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