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梅素姐妹俩第二日乘了两顶小轿便来到了韵芝绣坊。
彼时的江南苏绣十分兴盛。绣坊的经营范围也很广,包括凤冠、霞帔、补子、官服、被面、枕套、鞋面、手帕、扇袋、挂件、荷包、帐帏、椅披、戏剧行头等各种各样的绣品。光是韵芝绣坊所在的街巷就有另外好几家绣庄绣坊并立而居。
韵芝绣坊支了几十付绣架,虽有几十名绣娘在飞针走线,整个绣坊内却非常安静,仿佛是几十名书画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
梅素梅宛姐妹一边轻轻走过,一边暗自赞叹。
江韵芝请姐妹俩到后院用茶。绣坊的后院有几间住宅并一个清幽的小院。院子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
江韵芝一边让茶,一边说,“两位小姐若再增进些技艺,便可以“闺阁绣”名扬江南了。到时候就是我们最出名的绣娘也敌不过的。”
原来当时江南有女子年方妙龄,尚未出阁,且不仗此技获利,所以虽然她的名声早已满天下,但得者甚少,就算是达官贵人家里,也罕有她的作品,物以稀为贵,这样的绣品便是“闺阁绣”的一种。这种女子因为受到更好的教育,诗书画俱佳,以针作画,其作品的意境自是普通绣娘所不可比的。
梅素笑起来,“江师傅也太高看我们姐妹了,那样的女子我们怎么能比。我如今只盼着和江师傅多学些,能有些进益就可以了。”
梅宛也说,“就是啊,要做到那样也太难了。我连姐姐都不如,只要能赶上姐姐,我就阿弥佗佛了。”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这时,东厢房的门开了,出来一位中年俏丽的妇人。江韵芝忙放下了茶杯,向梅家姐妹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师姐,叶蕴林。”
只见这女子虽已到中年,却格外秀丽高雅,颇有气若幽兰之姿。只是清丽的眉眼间透着一种深深的忧愁,这忧愁又为她的美丽增添了些神秘的色彩。
梅素和梅宛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姿容美丽的中年女子,都不禁呆呆地看着叶蕴林。
叶蕴林微笑着走过来,“是梅家的二位小姐吧?早就听韵芝讲起过你们,说你们既聪慧又漂亮,如今一见,比她说的更好呢。”
叶蕴林的声音比她的人更有一种感染力,梅素心想,眼前的这个女子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国色,即使她已人到中年,仍然让人不免有一种惊为天人的赞叹。
梅宛笑着说,“叶师傅过讲了。要说聪慧漂亮,我二姐才是,我就是普普通通了。”
梅素捏了梅宛一下,“你这嘴吃了蜂蜜么?今儿怎么谦逊起来了?你怎么普普通通了?”
叶蕴林看梅家姐妹的亲密劲,知道她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她也不由得笑了。
梅素发现叶蕴林笑起来更好看,而且有一种令人很想靠近的亲近感。
梅宛突然看看梅素,又看看叶蕴林,说道,“怎么姐姐和叶师傅有什么地方很像似的,你们到像姐妹俩似的。”
梅素忙喝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唐突。叶师傅莫怪,我这个妹妹一向就是有些口无遮拦。”
叶蕴林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又马上笑着说,“若说像梅二小姐,岂不是我的福分?我可能比你们的母亲年纪还大,就是想和你们称姐道妹也不能够。”
这时,江韵芝笑着说,“师姐,我带两位小姐再去柜上看看,她们应该觉得新鲜。”
叶蕴林含笑点头说,“很好。你们去罢,我就不陪二位小姐了。”
此时,叶蕴林的态度又由刚才的亲切变得有些疏远了。
梅素姐妹随了江韵芝来到外面的营业柜台。其实绣坊的绣品大多为定做,一般做好了,也是由绣坊送过去。只有来看样子或是作些零碎绣品的才会到柜台来,所以来往的客人并不是很多。这时柜上恰有两位客人,梅宛眼尖,叫道,“苏姐姐,沈公子,怎么是你们二位?”
梅素也看到苏臻儿和沈遥青正在柜上挑货。看见梅家二位小姐,苏臻儿忙迎了上来,沈遥青也冲她们点了点头。
江韵芝见他们认识,正要说话,伙计说有客人找她,她便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梅宛还不知道沈遥青和苏臻儿的关系,很是纳闷,问道,“怎么沈公子也认识苏姐姐?”
沈遥青开玩笑说,“苏姑娘名动江南,你们闺阁女子都认识她,和她交往,我一个大男人自然更认得她了。
苏臻儿咯咯笑起来,“三姑娘别听他瞎说。”
若不是有上次在船上和沈遥青的一番谈话,了解到沈遥青的身世,梅素此刻也会和梅宛一样觉得这位沈公子多少有些轻浮。
梅素因为和沈遥青经过几次碰面,也熟悉了许多,特别是沈遥青肯把自己的身世对她讲,她更感到他对自己的信任。因此,梅素也娇嗔道,“沈公子,不要和三妹妹开这样的玩笑,她会当真的。”
沈遥青忙点了点头,说,“是,在下唐突了。”
苏臻儿又笑起来,“沈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听人话了?看来梅二姑娘很降得住你呢。”
若在平时,这是一句不难反驳的话,不知为什么,沈遥青的脸红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梅宛觉得姐姐的态度颇有些不寻常,她似乎并没有真心怪沈遥青的意思。而且,相比之下,几个人里,就显得她和沈遥青生分,姐姐和苏臻儿似乎都和沈遥青很熟络似的。这样想着,梅宛又有些莫名的生气。
梅素问苏臻儿,“姐姐今儿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臻儿笑道,“过些日子便是珍珠的生日,姜怀想送她一件苏绣的物件,自己又不会挑,拜托我和沈公子一起替他挑一件。我想姜公子也不富裕,就买件小物件表一下心意就是了。”
梅素点点头,“尹姑娘还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呢么?”
沈遥青说道,“虽不至于气到现在,这样的事情总是在两个人心里留下些裂痕。姜兄一心想补救,就看尹姑娘肯不肯真的谅解他了。”
梅宛又不明白他们几个在说什么,忙拉着梅素问是怎么回事。梅素只得简短几句告诉了她。
苏臻儿也问梅素道,“你们好像和江师傅很熟似的?今日也是来买绣品么?”
梅宛笑着说,“我们是江师傅的徒弟,她每周都会到梅家花园教我们一次。江师傅说了,让我们有空过来和绣娘们切磋切磋,将来我们绣的作品能比她们的更值钱呢。”
梅素用手绢捂着嘴笑起来,“苏姐姐别听妹妹胡说。江师傅客气两句,你就当真了。咱们的手艺也就是给自己做些家用罢了,你打量真能卖钱呢。”
苏臻儿看梅素拿的手帕问,“这就是二姑娘自己绣的吧?”
梅素点点头。
苏臻儿于是说,“所以江师傅并不是客气,姑娘这手艺比一般的绣娘不差。难得的是这手帕上的画意境高远,这可是普通绣娘做不到的。”
沈遥青也很好奇,便说,“可否让在下也欣赏一下?”
梅素只得把手帕递给了他。
沈遥青一边看手帕,一边又抬眼看了一下梅素。
这边苏臻儿看到一个荷包很精致,便拉了梅素姐妹过去帮她看一看。梅素本想马上要回手帕,这会儿只得先帮苏臻儿挑荷包,大家议论了一番,觉得东西价钱都合适,就让伙计包了买下。
梅素再抬眼去找沈遥青,发现他手里的手帕已经不见了,也不好再去要。好在大家因为买东西付钱分了心,没有人再注意手帕的事了。梅素知道沈遥青有意将手帕留下了,心里很害羞,又不好说什么。
买完了东西,苏臻儿邀请梅家姐妹改日到她船上去玩,便和沈遥青一起走了。
梅宛看他们走了,便问梅素,“这沈公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一会儿和和尚在一处,一会儿又和青楼的女子在一起?”
梅素见妹妹问,也不便隐瞒,便把前几次和沈遥青碰面知道的事情和妹妹说了,又嘱咐说,“你切不可当面去问人家,只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梅宛点点头,“怪不得沈公子看着有些玩事不恭似的,原来他的身世这么惨。只是他将来怎么办呢?”
梅素笑了笑,“你小小年纪,到操心起别人的将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到后院去和江师傅说一声再走。”
两个人来到后院,原来江韵芝并不在。此时,院中只有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东厢房的门口,轻声叫着说,“师妹,咱们好好聊聊。”
只听里面说道,“师兄,我今日真的乏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师兄请回吧。”
梅家姐妹不觉呆住了,梅素扯扯妹妹的衣襟,示意不便再呆在这里,赶紧到前边的绣坊去找江韵芝。
那中年男人听到有脚步声,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和梅家姐妹打了个照面。
梅素看这男子生得颇为英俊,到有些吃惊。那男子也不理会她们,继续在东厢房门前轻声说话。
梅家姐妹赶紧抽身出了后院,来到前边绣娘的绣坊,江韵芝果然在这里,她们又寒喧了几句,便告辞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