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山和钱英把玉琴送到家时,一进屋发现屋子里乱糟糟的,客厅的茶几上放满了水杯、烟头、水果皮,厨房里的厨台上扔满了盘盘碟碟、碗碗筷筷,小餐厅的餐桌上摆着一副没有收掉的麻将,地上扔得到处是烟头、空烟盒。看样子玉琴出了两天差,吴军又招了一帮人在家折腾了一番。现在还没回来,肯定又被那帮狐朋狗友拉出去,不是打麻将就是喝酒去了。刘金山苦笑了一下,和钱英把玉琴扶到沙发上让她躺好,又和钱英动手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下。
就在俩人收拾屋子时,玉琴已经缓过神来,她静静地望着他们,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见钱英往暖水瓶灌水时,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冲刘金山和钱英苦笑了一下说:“别忙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送走刘金山,玉琴又坐在了沙发上。
玉琴的栽倒是她一时心火上涌。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儿时暗恋的人,一位出身于书香门第又是大学老师、高级知识的李义,会和高菊梅这种人缠在了一起,并且能在那种场合下做出那种下作的动作来。第一次刘金山请客,李义和高菊梅的做作,李义的轻浮,玉琴把账记在了高菊梅的身上,因为自她认识高菊梅以来,她就认为高菊梅不是一个什么正经东西。
那天李义的轻薄,她认为是李义的贪杯而导致的酒后失态,那么今天的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吗?她不明白,她不理解。
从第一次见面,他们三个人喝酒,她醉酒后俩人对她的态度,田七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李义的无动于衷,到他今天的丑态,玉琴伤心透了。十多年没见面,她没想到儿时的朋友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她最敬慕的人变得那么市侩、狠裘,而她最没看上眼的田七,以他的朴实、大方、仗义、干练、正派、大度以及敬业精神,震撼了玉琴。
屋子里冷清清的,玉琴悲声大哭了一场,她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命太苦了。母亲为了自己,自作主张把她嫁给了一个上海人称作“十三点”、北方人称作“二百五”“半吊子”的吴军。婚姻在她人生的历史上是一个耻辱,如今已经是古城市著名女强人之一的她如果与昊军分手,她认为对她又是一个耻辱,所以她一直打算维持这个家庭。虽说吴军有点十三点、半吊子味,但在家里,在玉琴面前,他倒是老老实实的,玉琴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在古城市,大学生出身的玉琴是当今唯一的一位女性副老总。玉琴自知,自己无论相貌、身材、学历、修养、能力、为人处事、在家在外,那是无可挑剔的,同时她也知道,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能干的漂亮女人,在社会上混事的艰难,所以自她大学毕业后,她决意不让自己懂事的女儿知道自己外婆在****中的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便断绝了和母亲的来往。
她母亲也自知理亏,让丈夫提前退了休,老两口回了上海。如今社会上有很多人羡慕她,可谁又能知道她的苦衷呢?谁又清楚她活得是多么的寂寞、孤独艰难呢?当他们三人再次相逢时,玉琴本想向两位大哥诉诉这些年的苦衷,这个念头已经彻底地打消了。
心态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拿出在广州时田七送给她的那筒茶叶,沏了一杯茶。望着那千姿百态在开水中上下起浮变化着的茶叶,玉琴突然间悟出了一个道理:茶跟人一样,茶好但更重要的要水好。一样的茶叶,一样的沏法,在广州,茶叶在杯中的变化就跟现在不一样,无论是展开的时间、颜色变化的程度、色泽的深浅都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她信手端起茶水轻轻地呷了一口,觉得淡而无味,再次往杯中续水,突然她发现杯中的水就像那明朗的夜空中,突然从天边蹿出了一股黑云,以雷霆万钧之势压了过来,刚刚还是星光灿烂、众星争艳的夜空一下子变得暗淡、混浊了。玉琴陷人了深思。
在广州,田七当着她的面打电话通知李义叫他迅速将工程预付款拨给玉琴他们,可玉琴几次催款,李义总是推诱不办。为什么在她外出办事的两天时间里,李义就把款给打过来了呢?不给她面子,她不在乎,因为公司上下都知道这桩工程是田七给她的。早上电话里,李义说他跟别人打了一夜麻将,但从电话的口气和周围的音响,他不像是在打麻将,倒像是酒后刚刚睡醒,还没起床的样子。打麻将,他和谁打?会不会刘金山借打麻将向李义行贿?想到这里,玉琴身上冒出了一层冷汗。真要是这样,对公司、对田七、对李义都有不好。想到这,玉琴给钱英打了个电话,钱英告诉她,昨天下午,吴市长把刘金山叫到了市长办公室,汇报工作一直进行到晚上七点多。会后,刘金山叫她准备了一桌饭,他们一边用餐一边还在谈论着公司的工作,那顿饭吃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玉琴问李义参加了没有,钱英说没有安排他,还说高菊梅也没有参加。钱英还告诉玉琴一个消息,刘金山下午给了她一个账号,要她从经理基金中划出二万块钱,存到这个账号中,说是准备到北京去看一个病人。让玉琴的思路一下子复杂了起来,像是一团乱麻,一时理不出头绪,蒙蒙胧胧的玉琴就在沙发上躺了一夜。而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使人意料不到的大事—吴军被人捅死在澡堂里。
玉琴自小有挑食的毛病。玉琴的母亲会做一手非常精细的上海菜,而吴军的母亲则是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后来才随丈夫进城的北方女人,锅灶上不行。自玉琴嫁给吴军后,一个南方姑娘,一个北方娃,俩人搅在一起,先不要说脾气、性格,就连吃饭都吃不到一块,南甜北咸。俩人结婚后,玉琴先是在自己母亲家吃,后来自个备起了锅灶,自己起伙。可昊军呢又偏偏吃不惯玉琴烧的菜,常跑回父母家去吃饭。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
吴军父母就吴军这么一个独苗苗,自是视为掌上明珠,娇生惯养,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半吊子吴军,文化程度不高,总以为父亲是厂长,母亲是干部,因此打小就有一种狂妄感和优越感。家里经济条件好,出手大方,结交了几个酒肉朋友,隔三差五聚到一块,今天你请我喝个小酒,明天我约你打把麻将,日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加上又有个漂亮、能干,而且在市里又有点名气和地位的老婆,说话办事就更有点忘乎所以了。只要玉琴一出差他就把那帮狐朋狗友往家里招。
这不,前天玉琴刚出差,晚上这个半吊子就邀了一帮人来家折腾,先是喝酒,酒后又打了半夜麻将,麻将打累了又要去洗桑拿。事情就发生在后半夜这帮人洗桑拿的澡堂里。洗完澡,这帮人来到休息大厅,问服务员要了几瓶啤酒,又喝了起来。喝到兴头上不免话语谈笑声大起,惊动了在休息厅睡觉的一帮小混混。小混混不满睡觉被打搅,而吴军这帮说,要睡觉你回家睡去,就这样吵了起来。小混混们见吴军人多势众,就走了。谁知道并没有走远,其中一个腰里别了把刀子的小混混又一次返回休息厅,向已经迷迷瞪瞪昏昏欲睡的吴军就是一顿猛捅,吴军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昏死过去了。小混混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等和吴军一块来的那几个哥们一觉醒来,叫他回家时,才发现吴军已经被人捅死了。这帮哥们顿时大惊失色,忙给公安局报了案,等现场看完,把吴军送到医院停尸间时,这帮人才傻眼了。这吴军可是老厂长的儿子,金总的老公,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和勇气去给吴军父母报丧讯。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此事告诉刘金山。
刘金山得到消息时,一下子傻了,把前来报讯的这帮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去看了吴军的尸首,又去了一趟公安局,问清了案情,得知公安局已经查清凶手,现在正在追捕缉拿。从公安局出来,刘金山也不敢去吴军父母家,便先到玉琴那里。
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的玉琴,迷迷糊糊中被几乎是同时响起的敲门声和门铃声给惊醒了。她警觉地问了声是谁?答话的是刘金山。出啥事了?一缕阴影涌上了心头。从门镜里,她看到刘金山身后的几个人全是吴军的一帮朋友,玉琴意识到可能是吴军出事了。
这帮人进屋后,一个个都阴沉着个脸,谁也不敢吭声。刘金山把玉琴扶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才泣不成声地告诉她:吴军出事了。
“咋了?”玉琴迫不及待地问。
“昨天晚上他们几个人去洗澡,在澡堂被人捅了。”
“伤势咋样?”玉琴焦急地问。
“人已经完了。”
“尸体在哪?”
“市医院停尸房。”
“凶手抓到没有?”玉琴追问。
“凶手的情况已经查清,公安局正在抓捕。”刘金山一一告诉了玉琴。
此时的玉琴出奇冷静,她没有指责来人,也没有放声大哭,抓起一件衣服向外就走。刘金山问她去哪,她说她去看看吴军。对吴军的出事,她不感到意外,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和公婆了,对吴军的常年夜不归宿,打麻将、喝酒,玉琴没少劝过,可是吴军对她的劝阻置若周闻,给公婆说,公婆说一个女人家把丈夫管得也太严了,哪像个当女人的。
玉琴摔门一走,可把刘金山给难住了,他确实不敢去见那老两口,特别是吴军的妈,他对这位老太太太了解了。怎么办?
刘金山脑子一转,决定叫高菊梅到吴军父母家去报丧。主意拿定,他去了医院。路上给高菊梅打了电话。
和李义折腾了一夜的高菊梅本想多睡一会,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吴军一家她熟极了。当时为了进公司她没少往吴军父母家跑过,加上她会来事,老太太曾经扬言要收她当干女儿。所以她平时把吴军叫大哥,叫玉琴嫂子。放下电话后的高菊梅把吴军的死讯告诉了李义,李义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高菊梅急忙从床上翻下来,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