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老头子又响起了一阵放声大笑,像以往一样,豪迈而沙哑。我们的老头子终于回来了。
那天我们三个就这样促膝长谈,聊至深夜。谈论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琐事,不时穿插于其中的,是我和明治牛头不搭马嘴的小吵嘴,还有老头那响彻苍穹的辽阔大笑。
然而,终于到了深夜。“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我望了望天色,转头跟铭自说,“我们走吧,老头子你乖乖在这等着。”
老头挑了挑眉,说:“你们两个小家伙瞒着老夫计划什么来着?”
此时我和铭自已经越下了树梢,铭自抬头对树上的老头眨了眨眼,调皮地说:“小孩子的事大人别管。”惹得树上的老人又是一阵大笑:人小鬼大!
“阿铭,你有制定行动计划什么的吗?”我问。
他一脸神奇的望着我,弄得我莫名的心慌起来:我刚刚说错什么话了吗……怎料他突然托着下颌,一脸兴奋地说,“原来还有这么个步骤啊!!”彻底跪了……我一脸无奈的扶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说别跟小孩计较。
求人不如求已。我在心里理了理思路:首先我们现在要去给老头子偷药。但是我们这里没人懂医,所以不晓得应去偷什么药,总不能去找太医开单子吧!但是随后转念一想,忽然豁然开朗:太医说白了不就是个郎中嘛,郎中说白了不就是懂点医术嘛,宫里懂医术的又不只有太医,姬琉不也会嘛?
想到这里,我激动得往阿铭身上狂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没等铭自思考我这是抽什么风,我已经拉着他往姬琉的宫殿方向狂奔了起来。
然而此时姬琉所在的琉璃殿的正殿里,气氛异样的严肃。里面坐着三个人,挨在一块坐着的是姬弈和姬鑫,在他们对面坐着的是姬琉。然而三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种寂静不知僵持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份沉默。
“七弟,这件事真的不能怪琉妹啊,我第一眼见她的时候不也把她当普通宫女嘛,你当时不也没察觉她就是那抢亲贼嘛。”姬鑫收敛起往日的轻浮语调,对姬弈说道。
姬弈悠哉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随后慢条斯理而又字字确切地说道,“我可不认为她是随便带了个人回来。”
姬鑫听了过后不觉一愣,转而对姬琉说,“琉儿,你知道她的身份?你可知你这么一个轻率的举动可能会把你自己害惨?”姬琉先是默不作声,随后还是小声地回了句,“你们又怎知她是坏人?”语气坚定。
姬鑫不禁伸手扶额,心道:惨了惨了,那姑娘是给琉儿下了什么迷魂药啊?琉儿竟然这么帮她。莫说琉儿向来生性孤僻,不善与人来往,而且多年来她一向乖巧听话,又何曾向如今这样这么固执地偏袒一个认识不过一天的生人?实在难以捉摸其中缘由。不过那姑娘长得确实机巧可爱,若非七弟告知我其身份,只怕我仍被蒙鼓里。虽难说她是否真的是坏人,但肯定的是她绝对是可疑并且有潜在危险的人。
于是姬鑫觉得很有必要跟这个傻妹妹讲解一下目前的情况,他看了眼姬弈,见其没有反应,应该是默许了,于是他语重心长地对姬琉说,“琉儿,你可听说过一名为‘覆穹’的民间组织?”
姬琉双眼一亮,“母妃生前跟我讲过许多的民间组织,像‘豪侠’之类的,里面的成员可都是见义勇为的民间侠客,得到众多老百姓的拥护。”
“错了!”姬琉一愣,姬鑫继续说,“‘覆穹’可不是类似‘豪侠’那样的组织,反而恰恰与‘豪侠’的属性相反。‘覆穹’的成员,不是什么所谓的见义勇为的侠客,而是一群丧尽天良,让人闻风丧胆的禽兽败类。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汇集了各国的通缉犯,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为国家和人民所不容,是众人唾弃的对象。”
姬琉听到这些极端的形容词后,显得更加疑惑,“难道你们怀疑阿唯是里面的其中一个禽兽败类?她的什么行为让你们觉得她丧尽天良了?”说到最后,姬琉不觉已涨红了脸。自母妃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的生气了。姬鑫显然没有预料到姬琉竟会如此生气,顿时也慌了手脚。
这时姬弈终于发话了,“她现在可能不是,我们担心的是以后。”
姬琉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望着姬弈道,“我不懂。”
姬弈也不急,缓缓道来,“她如今是不是‘覆穹’的一份子我不清楚,我清楚的是,昔日的蒋将军蒋单,那个在牢里待了20多年的老头,他是。”姬琉回想起当时阿唯对她说过她要救一个人,心里不由漏了一拍。姬弈继续说,“20多年前,正是因为他和‘覆穹’的关系被揭发而入狱,而其入狱后‘覆穹’却突然消声灭迹,使人不得不怀疑他便是‘覆穹’首领的极大可能性。为了把‘覆穹’连根拔起,引蛇出洞,皇上一直都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可是最近‘覆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覆穹’的标志是倒过来的‘天’字,逆天,即为颠覆苍穹之意,如今许多命案现场都在墙上留下了这个印记,确定是‘覆穹’所为无误。于是前些日子开始对蒋单实行酷刑,逼他供出‘覆穹’的消息,而那老头尽管被打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也仍只字未提。然而那具伤得早已站立不住的躯体今天一早却从石室里消失了,与之类似的事件还有前不久一牢房里的两个囚犯在门锁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被换了衣服的守门士兵被困在牢里。而那两个消失的囚犯,一个是三哥前些日子借冒犯皇子之名给抓回来的背后有倒‘天’刺青的少年,一个便是那身为姑娘却去抢新娘的形迹可疑的少女。”
“或许她被奸人所骗呢?”姬琉仍旧想为阿唯辩护。
姬鑫笑着说,“得了吧,琉儿,就算是,那也很危险啊好不好?她可能被骗去杀人放火呢。难道这就可以原谅并赦免?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所以这些年来你们是被委命追查‘覆穹’的吗?”姬琉已经豁出去了,打算今天把肚子里的疑问一次问个明白,“平日里不时送来我宫中让我救治的重患,不是刀剑外伤,就是身中剧毒,问你们时你们说那是执行秘密任务的宫中高手,我没有追问,不是因为我信了,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对我说实话,但这并不代表我心里就没有疑问。”
姬鑫急了,说道,“琉儿,你已经触及到我们所不能透漏的范畴了。”
“你们总是这样,”姬琉低下了头,说,“你们不允许我知道真相,却又要求我做出你们认为的‘正确的’选择,不觉得太自私了吗?你让我凭什么去相信你们是对的呢?”
“她是怎么做到的?”姬弈问,“她是怎么让你对她如此的深信不疑的?”姬鑫在旁不住地点头,显然对这个也很好奇。
姬琉抬头,平静地对上两双质问的眼。说道,“是真诚。”在姬琉看来,那个能和冷血的蛇交谈、交心的少女,有一颗炽热的真诚的心。动物对这个的感受是很灵敏的,她总是想去和鸟儿沟通来驱赶寂寞,可是这种带着自我目的的接近,注定是得不到鸟儿的接受的。于是鸟儿总是在姬琉的靠近中离去。遇见阿唯的那一晚,姬琉把她带回去的最纯粹的动机,是出于对能和蛇交心的唯的羡慕与崇拜。而这一‘真诚’在随后的交流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证,当她讲她自身的故事时,对方在认真的听,不带蔑视,也不带怜悯,纯粹的倾听与了解,然后纯粹地说‘我挺喜欢你的,性格’。不因公主的身份而更加恭敬,也不因被冷落的公主的身份而看不起,而是像朋友一样推搡玩闹,最后把她一直细心打理的厨房弄成她平生还没见过的乱。
这些,都是真诚。是对一个人不带目的与偏见的纯粹的接受。
所以,她不相信这样的人会胡作非为。正如母妃所说,只有不能坦然面对生活的人才会去干坏事,他们在欺骗自己——我自己也是个坏透了的人,所以请接受这个坏透了的世界吧。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心。
所以她相信阿唯。一个待人真诚的人,待生活肯定也是真诚的,坦然的。
所以,她决定赌一把——“我已经分辨不清黑白了,如果你们坚持,那我无话可说。我也不想再掺合进来了。这件事我可以不管,我不会再帮他们,但是你们也必须尊重我的原则——别让我帮你们对付他们。这样可以吗?”
“恐怕那样是不行的,”姬鑫说,“她肯定会来找你,因为蒋单身负重伤,而你懂医,而且医术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她不找你找谁?到那时,我可不认为以你的性格会对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无动于衷。”
“那你想我怎么做?”姬琉问。
“假装答应她医治蒋单。然后让他们把蒋单带来琉璃阁。这样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我们会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抓他们个措手不及。”姬弈说,“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可以帮你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皇宫。你不是很想离开么?”
姬琉没想到他知道自己想出宫,心中对他的戒备又深了一层。“你打算怎么帮我?”
姬弈不动声色地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找具尸体,然后弄个纵火案,这种小事我还是能保证做得到的。”
沉默了片刻后,姬琉说,“好吧。”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