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钱谦益摇头吟着诗句,神情已然陶醉于诗意之间。
钱谦益闭言不语,似在回味诗中韵味,良久,方道:“此诗字里行间,尽数愁肠,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诗,整个扬州城,恐怕也无士子能作出如此有韵味的诗来。”
有钱师点评,众人皆赞。
杨天赐接着道:“所以学生才敢说此诗是他购买来的。”
钱谦益皱眉道:“虽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难道你就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此诗非他所作?这未免太过牵强了。”
“钱师,并非天赐兄污蔑于他,学生看过他所书的文字,相比刚识性的孩童也好不了多少,歪歪扭扭的,而且还缺笔少划,实在很难令人相信他能作出如此有神韵的诗。”
萧玉山哪里知道,张正所书乃后世的简体文字,自然是缺笔少划的了。
“嗯,若是如此,那这首诗断然不会是他所作了,人以识字始学文,又以学文来练字,若字写得如此丑漏,想必其文采也好不到哪去。”
古代文人,若不能写一手好字,便等于未得出师,那就算想去考取功名,也是做师父所不允许的,所以钱谦益才觉得,既然不能写得一手好字,那肯定是书不出什么好文章了。
殊不知张正却是一个另类。
“此诗可有诗名?”
萧玉山道:“那日学生也曾问过古小姐,却说那淫贼只赋诗,不曾留下诗名。”
“可惜,可惜了,如此好诗,却无名相配,岂不遗憾?”钱谦益叹惜了一番。
杨天赐道:“钱师,您乃我江南士子之首,不如您为此诗提名如何?”
钱谦益板着脸,有些许嗔怒的道:“天赐此话差矣,学无止尽,文无魁首,再者,不管学问多高,也不可为他人的诗词提名,需知诗词之意境,只有所作之人才能彻意体会,由我提名,岂不损了这一首好诗?”
杨天赐本想就此拍钱谦益一记马屁,却不知这一记拍到了马腿上,连忙识趣的道:“是是是,钱师所言甚是,学生突兀了。”
“钱师,过几日便是怡春院三年一度的花魁大人会,届时各地士子文人皆相约来此会,赏花斗酒比诗,不知钱师可否有闲,前去坐阵?”杨天赐又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又惹来老师的责骂。
身后一名学子接话道:“是啊,我听说这一次的花魁,连京师亦有不少名士前来,若是钱师不去,我等恐比不过复社的那帮自视清高的士子。”
另一个学子道:“听说这一次复社的亭林先生也会前来,却不知真假。”
亭林先生,字宁人,姓顾,名炎武,他也曾是钱谦益的学生,但自从钱谦益降清后,两人便鲜有来往。
钱谦益听到这个亭林先生几字,便眼放精光,来了精神。
复社,乃娄东二张,张溥、张采所创,其二人已作古,如今复社的领军人物,就是那学子所说的亭林先生。
虽同为文人士子,研究诗词歌赋的文社,但其影响力,已经扩展到了政治层面,
世人皆知,虞山、复社两大文社,向来都是互不顺眼的。
虞山派主张怀柔谦让,弘法变通,派中士子多为出仕清朝,为民请命。
而复社则提倡气节,重视操守,社中士子们,多忠于明朝,对虞山派那些降清仕官的士子们,多为唾骂,引为不耻。
如今的复社,表面是研究诗词歌赋,优游文酒的诗社,实则是以诗社为掩护,秘密进行着反清复明之举,顾炎武带领着复社的士子们,始终心向明朝,时刻想着复明,其在明朝后裔,忠于明朝的士子等群体之中,颇有威望,隐隐已成了士子们反清复明的风向标。
扬州城的花魁大会,渐渐便形成了虞山诗派和复社士子们的斗诗大会。
钱谦益嘘唏叹道:“宁人若能来,我便去会会他,多年不见,也不知他有何变化否,我和他虽政见不同,始终师徒一场,实不忍见他再四处奔波,总要劝说劝说,让他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造福。”
“钱师,复社士子,多是宁顽不化之辈,亭林先生虽有大才,但其心向明朝,若被朝廷知道,断不会留他性命,就连复社,恐怕也要多受朝廷打压。”
萧玉山倒有几分远见,清朝廷确实不会放过一个专言反清复明的诗社,但复社做事隐秘,多以研究诗词作掩饰,是以仍未被朝廷所察觉而已。
钱谦益严肃的道:“玉山不必多言,此话切不可对外人道也,大家谨记。”
虽然是在自己的居所,钱谦益仍不敢大意,需知萧玉山刚才的言论,若被小人听去,报上朝廷,便会惹来杀身之祸,不仅会令复社遭祸,连他们也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众人唯唯诺诺,连连称是,接着又论了一阵诗赋,便尽数散去。
小鱼出名了,整个扬州城,没有哪个大老爷们,不知道怡春院有个能歌善舞的小鱼,小鱼身家顿时爆涨,由原来的无人问津,变成了非百两不得一见,隐隐有追赶上前三流的倌人之列。
还有小鱼那身短裙装,更是引来众娼妓们的争相效仿。
张正和浑二的伤也全好了,正想着怎样潜回兴化,打听情况,忽闻兴化城已被前明朝大学士朱继祚带着明军占领,兴化知县彭遇不战而降,大开城门迎接明军。
本以为朱祚继带领的明军,会继续攻城夺县,却不想朱继祚只是紧关城门,守城不出,令人难以理解其意图。
这一消息,令扬州城的士子们炸开了锅,有大快人心称好的,也有不看好明军的。
驻守扬州城的绿营军,也不见动静,只是派了快马,往京师请兵前来镇压。
既然兴化已被封城,张正和浑二也就无法回去,只能继续呆在扬州,静观其变了,兴化城的战事,若等惊师派兵,路途遥远,没有一两个月,恐难平息,如此便要长居扬州,于是张正就在扬州城买了座宅院,美其名曰“正气堂”。也接了小虫子和小月牙到院里住下,免得这两个小家伙在外饱受风霜。
扬州城还是马照跑,舞照跳,才过几天,兴化县城战事似已成云烟,仿佛没发生过似的,再无人提起,实因当今乱世,像兴化城这样的小打小闹,实在太多,百姓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正气堂,平时也甚少人出入,最常客便是怡春院的娼妓们,自从张正调教小鱼成名,她们现在是把张正当成神人般对待,无事便来向张正取经,询问打扮勾引之道。
“公子,过两日便是花魁大会,妈妈叫我也参选。可奴家这心里着实没底气,特来向公子询些意见。”
说话的正是如今红得发紫的小鱼,她现在是不管大小事情,都来请教张正一番。
“你就照我教你那般,正常发挥便是,何需苦恼?”张正不解的道。
小鱼叹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花魁大会,与会的佳丽,不仅要上台表演各自的拿手绝活,而且每位佳丽须赋诗词一首,方可赢来青睐。单凭歌舞相貌,不懂诗词,也是无用,可是……我连字都不认得,更别提作诗了。”
“怎地这个花魁大会,会有很多名士前来参加吗?”
张正奇怪了,怎么古代人的思想比现代的还开放,这些文人士子居然敢公然参加妓院的花魁大会,难道就不怕被人说三道四?难道现在“白天教授,晚上禽兽”的这种说法,已经变成了一种夸赞?
青楼妓院,乃合法经营,且怡春院多有才女名妓相出,自然会招蜂引蝶,文人士子也是人,自然也免不了俗套,多年来也传出不少才子名妓的佳话,钱谦益与其妻柳如是便是一段,如此这般,便形成了一种风气,正所谓风流才子配佳人,如今这风流二字,士子们已不觉为耻,反会引以为荣。
张正对这些都不知,所以才有此一问。
小鱼奇怪的看着张正道:“公子难道不知?每次的花魁大会,虞山诗会与复社,都会有不少的士子参加,品酒吟诗赏美人,已然成了文人士子的一大盛会。”
张正阴阴笑道:“原来如此,倒是应了风流才子之名,如今连嫖*娼都要冠以才子之名了,这世界怎地比后世还疯狂?饶是嫖得越多,这才子之名便越响了?”
“所以奴家才想来求公子,赐一首诗与我。”
张正苦笑不已,暗道:我哪里懂得作什么诗词,我也就初中毕业而已啊!也罢,就随便剽窃一首给她,又何仿!
取出笔墨纸砚,张正沉吟思付片刻,遂提笔: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既然是争花魁的诗词,那定然要写美人了,若论诗词描美人,没人能比得过曹雪芹对林黛玉的诗述,其中诗词意境之高,堪称绝句。令人一听此诗词,便觉一位俏盼若兮的美人儿,立于眼前,影于脑海。
写林黛玉的这首词本不止两句,但张正眼下只记得这两句,余下的词句只记得零星几句,所以没敢写完出来。
丑!实在太丑!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饶是小鱼不识文字,也看得出张正这一手毛笔字写得丑陋,她虽不知诗中意境如何,但单看这笔字,就令人觉得不是什么好诗了。小鱼心里更是打起鼓来,考虑着要不要拿这首诗去参加花魁大会。
不过既然是恩公提的诗,小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靥笑着先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