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墨,已经逐渐吞噬掉一切周遭景色。
原本安谧的庭院,此时被蠢蠢欲动的鬼兵们手中的火把照的亮如白昼。已经被完全包围的两人对背而立,眼神坚决。
那微微笑着的倾城男子飘在空中,遗世独立一般,神奇的是,他衣服上仿佛绣上去的凌戎花正在缓慢绽放,就如有了生命。他右耳的圆润耳珠仿佛小小的星,却出乎意料的夺目。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那么,两位考虑好了吗?末某可不希望同你们刀剑相见,只是在简单的交涉下而已。不用如此紧张的啊。”
容止平静的直视他的双眸,“将此人交于你军,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好处么?”他笑了,“除了权力,殿下想要什么,冰夷都可以给你。”
她的眼神改变。御刹回头,他是最懂得她目光的人,此时此刻——他知道,她并非动摇,而是、嘲弄。
她的嘴角无法勾出冷笑的弧度,但是她的神情,却是比冷笑更让对面的人感觉到被深深地侮辱了。“真抱歉。”她缓缓的说,“这次交易唯一吸引我的,便是权力。”
“一介女流,竟然喜欢兵家韬略,醉心残酷政治……”末玄眯起眼睛,笑了,只是他的眼中只有冰冷,“殿下不觉得有些奇怪么?既然是女子,就应该有女子的样子啊。看着殿下,末某真真很难过的哦。”
“有何难过?”
“无女德,乱常理。”他淡淡的开口,云淡风轻,“难怪雍和今日可悲下场,”他撇撇嘴巴,又挑起眼睛,看向她:“有个祸国公主在,怎么可能国祚绵长?”
“……”她没说话。只是握着长鞭的手骨节渐渐泛白了。
“请您住嘴!”御刹猛地吼出来!他的眼瞳变得血红,“此地,若是您胆敢对公主出言不逊,御……溯烈不怕,大不了,玉石俱焚!”
“哦?”他挑起一边的眉毛,“真是忠诚呢。神剑士。末某很是好奇呢,她能给你的,冰夷也能给你,她不能给你的,冰夷一样能给你。为何不选择冰夷却选择这个无能的女人呢?”顿了一顿,他的手中开始聚集灿烂的光芒,“好好想想吧,溯烈,不瞒你说,此次王派遣我们来,便是为了重新任用你,并且不再追究之前你的一切过失,从头来过,你看可好?”
他没有说话。
御刹的心里,其实十分矛盾。
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溯烈,是如何想的,自然无法替他做出回答。
可是……
他看向身后的容止。她的背影挺拔,直直的背脊,永不屈服,永不认输的姿态。那一如往常平静无波的表情,此时就像一张面具,遮掉她所有的慌张和犹疑。
别人看不出来,可是他知道。
怎么办。
该怎么办。
突然,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耳畔响起那个熟悉的男声——“不要答应他!”
御刹愣住。
这个声音是——溯烈?!
“御刹,不要答应他!”仿佛就从身边传来的声音,清晰入耳,他似乎很气愤,就如暴走的猛虎一样吼出来,“听到没有御刹!不许答应他!给我好好保护容止那个家伙!”
“你怎么会……”他忍不住说出声来,环顾四周,却没有人表现出异样。只听那声音又吼出来,“笨蛋!不要说出声音!”顿了一顿,溯烈的声音稍稍降低了点:“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突然之间就听到了你还有那个末什么的对话……似乎我们两个可以隔空传话?!这招可是好使透了!你现在听得到我这边的声音么?”
“嗯。”御刹顿一顿,倾耳倾听。然后用腹语说道,“十分清晰。”
“现在我们这边是那个难缠的崇幽。看来大司命和少司命一起出动,哼哼,看来这次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咯。”
“溯烈。”
“什么?”
御刹用腹语,一字一顿的说道:“绝对,不能输。”
那边忽然笑了出来,十分爽朗的大笑,“你才是!不要披着我剑神的皮,给我丢脸啊!要不然,我饶不了了你!”
披着你的皮什么的……真是恶趣味的打比方。
“还有……”溯烈忽然顿了一下,有些别扭的重申,“容止那个家伙,好好保护她。我不在她身边,你就要代替我去守护她。因为是你,所以……她大概,会很高兴吧。我是说,身边的人不是我。”
“你在说什么。”他皱眉,为溯烈不知从何而来的黯然落寞。“好了——开始吧。”
另一边的溯烈也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沉水,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沉水,现在,轮到你出场了。不要让我失望啊。”
崇幽慢慢眯起眼睛,却只是盯着红衣的眉沧颂。
“夙冷什么的。我可不记得我认识她。”
“呵,果然是司命大人的作风啊。”她冷笑,“那个女子,始终对你痴情如一,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她紧紧的咬着牙齿,无数银丝如密密麻麻的雨丝冲他飞去!她轻动十指,灵巧的操控着银色琴弦。
崇幽手中亮光一闪,龙鳞刀寒光闪闪,几乎是瞬间就挡住了所有银丝之击!他漂亮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夙冷?这个名字,确实很熟悉,可是……
眉沧颂看着他的这副模样,愈发气结。
她眉沧颂,是失去了曾经记忆的人。
从不知为何的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那个名叫夙冷的少女。
总是冷清的表情,不说话也不笑,总是安静的帮一身伤的她疗伤。她眉沧颂的心中,已经不由自主的将她认做自己的恩人。是夙冷,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带她回家,是夙冷,在她忘记一切的时候陪伴她。只是——夙冷的那双眼睛偶尔看着她的时候,那么深那么深的眸子,仿佛藏了太多的故事和心情。
可是,那少女却从未对她说过一言半语。
终于有一天,她尾随夙冷来到一座宅院门口,紧跟着她捏了个诀隐去身,然后一路相随,左拐右拐绕了不知多少个弯之后,看着夙冷站在一个内阁窗边,偷偷的往里面看。
夙冷站了很久,很久到眉沧颂都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才转身离开。眉沧颂出于好奇,她在夙冷走后也来到那个窗前往里面望去,然后出乎意料的,她看到了一个男子。
紫色衣衫,面容倾城。
一缕发丝从额间垂下,勾勒出他挺秀的鼻翼和漂亮的眼眉的轮廓。淡淡的烛光照亮他的侧脸,他挽袖提笔在写着什么,微冷的气质愈发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一时间,竟然有些呆了。
这张脸,竟似曾相识?
可是,一去努力回想,胸口就要撕裂一般的痛!
她抱住头,蹲下身来,只觉得呼吸艰难,头昏欲裂。
后来的后来,她在睡梦中之时,恍恍惚惚听到夙冷在她的床榻旁的低语:“……小姐,既然你忘记,那么就是天意……你们,终究是孽缘……”
再后来,她亲眼看到他用剑刺入夙冷的胸膛,看见那妖冶的血色花朵绽放在白雪地上,染红了她的视线。
夙冷在倒下去的一瞬间,看见她充满仇恨的望着那个男人的视线,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夙冷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一句话。她读懂了,那是夙冷的遗言,也是她接下来的人生,报答恩人的方式。
“帮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