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还穿着厚厚的棉袄，等她经过汽车、轮船、火车的奔波，从火车上下来时，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火车站各种的气息--旅人的汗气、垃圾的臭气，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气勃勃。
江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早些。
少女怀春的心总是那么容易感触，一花一木、一草一叶都能触发无限的感慨。
出站口，挺拔的身影一下子就印进了燕子的眼里。
徐拥军看到燕子出来，朝她走过来，接下她背上的旅行包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很自然的拉起燕子的手，拉着她走到停车场，上了车。
燕子坐在车上，心里既是甜蜜又很忐忑，想和他说话，又害羞不好意思开口，就不停的用指甲去划副驾驶座前工作台的真皮面板，划了许多浅浅的横七竖八的印子，这些印子用指头摸摸一会儿就消失了痕迹。
徐拥军将车开得很慢，伸出右手，将燕子不安分的手捉住，柔声问她：“累了吧？”
燕子慌乱的点点头，又摇头，然后自己就将自己逗笑了。
徐拥军将她的手抓得很紧，看她笑得开心，也不觉脸上有了笑意，说了声：“傻丫头。”
车子停到了将军楼后的车库里，徐拥军提着燕子的包走在前面，燕子跟在他后面，进了楼。
老司令一看燕子回来了，高兴的说：“丫头，你什么时候能在家里过年就好了，过年的时候你不在，两个不孝的也不回来，就我和你奶奶还有自芳三个人，冷清得要命。”
燕子上前搂住老司令的胳膊，安慰老人家：“爷爷，要不你回老家去过年吧，可热闹啦，我就可以陪你去看花灯、旱船了。”
老司令拍着燕子的手，笑呵呵的说：“好啊，这主意好。哦，这几天你奶奶不在家，被她娘家侄子们接回去过元宵了，可能要呆个把月才会回来。你开学还有两天吧，到上课的时候，早上起早点，让老二送你啊。”
“好的，爷爷，这两天我时刻都陪着你。”
“伯，拥军，看，我买了一条鱼，中午烧红烧鱼。”
孙自芳拎了一篮子菜，从外面进来了，看见燕子，一脸的笑容马上就暗了，不过还是向燕子打了招呼：“燕子，回来开学了。”
燕子见着孙自芳，不由得心慌气短，仿佛她偷了她的东西，自觉很对不起她。
燕子差不多藏到老司令的背后了，低着头轻声的也打了个招呼：“小孙姐姐，好。”
徐拥军见燕子如此的模样，突然上前将燕子从老司令身后拽出来，拉着她的手，将她拉上楼。
他竟然毫不避讳，不怕老司令和小孙姐姐看出来。
老司令见了竟没有意外，反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转头看向孙自芳，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对孙自芳说：“自芳啊，辛苦你不上班就来服侍我们，伯对不起你啊。”
孙自芳眼眶红红的，强忍着没有将眼泪流下来，哀怨却坚定的说：“伯，我去烧饭了。”
小孙姐姐烧的丰盛的午餐，燕子看着垂涎欲滴，闻着香气袭鼻，却下不去筷子。
徐拥军不停的往燕子碗里夹着菜，燕子却不好意思吃，匆匆扒了几口白饭，放下碗，就逃也似的跑出了餐厅。
燕子跑到后花园里深吸了几口伴着花草香的空气，摇了摇头，轻笑了笑，她是不是太不正常了，又深呼吸了几下，转身回了屋里，准备回房间休息一会。
在房间门口，徐拥军正靠着门框，等在那里。
燕子见着的他，都是整齐的穿着衬衫，从部队刚回来时是草绿色的军服衬衫，在家里是熨烫挺括的白衬衫，一如他冷硬的性子。
此时他就那样，斜着靠在那里，坚挺的身形显得有些慵懒，缓和了一些他的冷硬，让他多了一丝的温柔。
是的，温柔。
燕子都有些不相信似的，盯着他的脚尖，又忍不住偷偷的往上瞄了一眼他的脸。
看她走近，他朝旁边让了让，开口说到：“我带你出去吃炒粉，走吧。”
他命令式的话语，语调却是温柔的，燕子听了，心里一下就欢喜了起来。
“不用了。小徐哥哥，我……”
燕子犹豫了下，低着头走过去打开门，走进房间，他跟着走了进来。
燕子一边往房间里走，一面心里慌慌的，不知他跟进来干什么，想叫他不要进来，又害怕和他说，也舍不得那样说。
他却喊住了她：“丫头。”
燕子慢慢的回转身，站在房中央，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走近她，拉起她的右手，将一个红绸布小包放在她的手心。
“丫头，打开看看，看戴着合适不。”
燕子接过来，用手托着，轻轻的打开红绸布包，鲜红的绸面衬得一只翡翠玉镯更加的绿得晶莹剔透，就像夏天里碧绿的草径，玉镯小小的，很适合燕子纤细的手腕。
燕子的眼睛里冒出欢喜的光芒，她情不自禁的盯着欣赏了起来。
徐拥军默默的看着燕子，那眼中不经意流露的温柔只怕他自己见了都不敢相信，而燕子正专注在玉镯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燕子拿着翠绿的玉镯，静静的等着，等着他说要她嫁给他。
楼下的大座钟“当”的敲了一下，又“嚓、嚓、嚓”一下下按着原有的节奏走了起来，时间从来不会停止，他却没有再说话。
燕子有些失望，又在心里想“我们才认识多长时间啊，不害臊，就急着嫁人，你还是学生，人家这时候说了，你又会嫌人家不地道的。”
燕子暗暗嘲笑了自己一翻，将玉镯重新包好递还给他。
“我不能要。”
不能收别人贵重的礼物，这是父亲从小教导她的。特别是玉镯这种中国人千百年来用来定情的东西，他还没有开口说要她嫁给他，她现在就不能收。
看到她将玉镯递还，他的眼中有痛苦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眼神一下冷冽起来，冷厉的直看着她，一只手将绸布抖落拿起玉镯，一只手快速的抓起她的左手，将玉镯硬戴进她的手腕。
燕子只感到左手一阵疼痛，刚想出口说不要，被他凌厉的眼神盯着，硬生生的将话吞了回去。
“你敢拿下来，试试！”
强硬的说出这句话，他放开燕子的手，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吓得不轻的燕子呆呆的站在那里。
那只玉镯就一直戴在燕子的左手腕上，从此再也没有取下来过。
房门外的过道里，燕子看到了小孙姐姐站在那里，脸上泪水涟涟。
徐拥军从她身旁走过，正常的步伐，没有停顿，带起一阵风，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是空气般不存在。
燕子突然就明白了，他是在默默的表明他的选择，他的态度。
他是那么霸道，就是要硬撞进燕子的心里，丝毫不顾及一直等着他的另一个女人的想法，用军人直接而强硬的方式宣示，他就是喜欢燕子，孙自芳你可以知难而退了。
他的霸道与坦荡让燕子也坦荡起来。
看着门外默默流泪的小孙姐姐，她只有满心的同情，而不怀丝毫愧疚。
一刻钟了，孙自芳还站在那里，泪水还在流淌，仿佛她就是泉源，不会枯竭。
燕子知道她是伤心了，却不知怎么去安慰她，也陪着站在原地，两个女人就这样傻站着。
徐拥军又走了回来，从孙自芳身旁走过，正常的步伐，没有停顿，带起一阵风，还是没看她一眼。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面，径直走进燕子的房间，将面和筷子放在窗前的书桌上。
“丫头，我刚炒的，你趁热吃了。”
徐拥军眼角扫了一下燕子的左手腕，见玉镯戴在腕上，脸上的神情稍有松动。看见燕子站在那不动，将她拉过去按坐下。
门外的孙自芳，缓缓的走下了楼梯。
徐拥军一双眼睛只在燕子身上，拿起筷子，塞到燕子手里。
“不准不吃饭，听话。”
燕子抬起头，看到徐拥军严肃中又带着关切的眼神，那眼神像极了一个严厉的家长，燕子想：“我不吃，他不会硬喂我吧。”
这样一想，燕子吓得赶紧端起面吃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