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道士
夏枳静默地看着手中的书,一页又一页。风吹落树叶,吧嗒一声,落在她的书上。她无限怜爱地拾起叶子,将叶轻轻置于桌边,目光游移至窗外,神思又不知飘忽至何处。
纤云不知何时蹁跹而至,将茶盏置于她手边,笑着问,“小姐在想什么?”
夏枳缓缓转过头,看着她,眼眶竟已泛红。她哑着嗓子问,“纤云,你恨夏威吗?恨大夫人吗?”
夏枳忽而听到手指握紧时关节咯咯的响声,只见她双目如有火焰喷射,“恨,恨到巴不得将他们剥皮抽筋。”
“那你怨不怨我,到现在都没能替你报仇。”夏枳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探寻地看着她的眉眼。
“小姐您在说什么,纤云此生绝不会对小姐有半分怨怼。”纤云宽慰道。
“姐姐……”夏枳心中温暖,颤声唤她。
“小姐你叫我什么?”纤云难以置信地看她。
“难道在你们心中,不是视我为妹妹吗?”夏枳微微一笑。
纤云却一惊,紧张地走向窗口,伸手将窗掩上,回身严正道,“我当然视你为妹妹,只是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好,若是这话被人听见,拿去做文章,又要如何是好。”
夏枳听了这话更是感动,泫然道,“你如此真心实意待我,我却连仇都替你报不了。”
纤云温然笑道,“小姐,你不必再说了,纤云都懂。”
夏枳却是摇摇头,“有人对我说,不要自以为有些本事,就狂妄到敢出手对付他们。如果我动手,她也不会放过我。可是我不怕,如果我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了,我也便不再是夏枳了。”
纤云并不多言,只是满目担忧地看着她。
“你明天去给我找个可靠的算命先生来。如此,我便能不动声色地为你报仇了。”夏枳拍拍她的手,巧笑倩兮。“快去吧,我的书还没看完呢。”
三日后,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路过夏府,忽而对着夏府的高墙不住叹息,大有悲戚垂泪之势。
夏炌向来信道,忙请了那道士进府。那道士形似疯癫,一语不发地绕着夏府墙根里里外外看了三圈,又瞪大眼睛,拿着八卦镜逼近府中众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因为碍着夏炌,众人皆皱着眉忍耐,忽而那道士仰身长叹,指着府中一个女子道,“妖魔,还不速速现身。”
大夫人登时面如土色,冷言道,“你别血口喷人。”
那道士的身躯随着铃铛摇摆不止,“夫人,我自然不是说你是妖魔,只是妖魔缠绕于你身,若不祛除,恐怕性命堪虞啊。”
那道士略顿一顿,又道,“敢问夫人,近来可有忧思过度,夜难安寝的症状。”
大夫人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夏炌连忙上前,问道,“道长,请问可有破解的方法?”
那道士手指翻飞,口中念念有词,忽地,他眼中精光一现,“需得要夫人的子女倾心为夫人准备素斋,并与夫人共同使用七日。还得要日日斋戒沐浴,修心礼佛,才能化解这妖魔身上的戾气。”
夏晴霜忽地大声道,“爹,你不要被他骗了,他不过是想讹你的钱财。”
那道士笑道,“小姐不必劳心,道士我无甚能耐,替人排忧解难不过是为积阴德,自然是分文不取。”
夏晴霜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可我与大哥都不会做菜,怎么为娘亲准备素斋呢?”
那道士微微一笑,“不必非要是嫡亲子女,夏府中任一个子女皆可为夫人准备素斋。”
夏炌略略思忖,便想到了素日都是自己洗手调羹的夏枳,迟疑地问道,“阿枳,你可愿替夫人做素斋?”
夏枳心中冷笑,摇摇头,“女儿不愿。”
夏炌无法,又问向几个儿女,“你们中可有人会做菜?”见众人皆是摇头,只得回过头来,半袋央求地向夏枳说,“阿枳,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一面又向
大夫人使着眼色。
大夫人心中恐慌,“阿枳,算母亲求你了,你就答应吧。”
夏枳面露难色,迟疑许久,还是点了点头。道士满意地笑着,将布袋扔到肩上,吟唱着什么曲子,飘忽离去,众人只觉他仙风道骨,却不知,那简陋的布袋里,装的是夏枳的一半嫁妆。
凄迷的夜里,流萤点点,木鱼声伴着念经声袅袅传来,与这雕栏玉砌十分不符。夏枳提着食盒走入大夫人房里,忽然想到这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终究都只属于活着的人。
她轻声唤她,“母亲。”
大夫人并不看她,兀自敲着木鱼,直至一遍经完了,才放下木鱼,回身看着她,淡然道,“辛苦你了。”
夏枳摇摇头,“母亲一定饿了。”说着,将盒中菜肴一一取出,取了两个碗两个银筷,也置于桌上,同大夫人一起食用起来。
吃了两口后,大夫人忽而放下筷子,双目炯炯望向她。
夏枳迎上她的眼神,“怎么了?难道是阿枳做得不好吃吗?”
大夫人摇摇头,温然道,“很好吃。我只是惊讶,你的手艺何时变得如此之好?”
夏枳淡淡一笑,“不过是情势所迫罢了。”所谓情势,便是夏府的下人苛待夏枳,大厨房做菜,总不愿分给夏枳,迫于无奈,只能主仆三人自己洗手调羹,夏枳生性聪颖,又喜欢读书,所以慢慢的,夏枳手艺也越来越好,有时连厨房大厨做的也比不上她。
大夫人心中了然,便不再多言,只低头品尝菜肴。一口一口,于她而言,皆是穿肠毒药。
饭毕,夏枳收拾好碗筷,便离开了大夫人房间,房外,星光已荧荧,一个孤寂寥落的身影立在不远处,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却直觉觉得他在等她。
她试探地问唤,“哥哥?”
暗红色的身影走近她,“夏枳,是我。”
夏枳这才看清来人是谭悟辕,竟然不知为何感到一种欣喜。
“我见到了你在金銮殿上的样子,我真替你高兴,恭喜你。”他温颜笑着,心中却有丝丝酸楚,尽管连他自己都不了解,那酸楚由何而来。
夏枳丝毫不觉,欣喜道,“谢谢你。我真未曾想到,你会特地来恭喜我。”
“不只是恭喜你,”他故作神秘地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答应我,一个月以后再打开它。”
夏枳接过盒子,惊讶地抬起头,不解地看他,“那为什么要现在送给我呢?”
“我早就买下了,只是忍不住想要送给你,看你收到礼物的表情,却又不想太早揭开悬念。”他邪魅一笑,连告别都没有便转身离开。留下满脸惶惑的夏枳独自看他的背影慢慢缩小,慢慢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