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静。
重重宫闱似乎也已经沉睡。只剩司天局的露台之上却依稀亮着昏黄的灯火。
“啪！”一颗黑子落下，发出一声清响。
“陛下。”执白的一方似是不着急着应对，而是轻声地叫唤了对方一声。
在对面盘腿而坐的，正是当今天子。
“为何不下了？当下局势还未见分晓。”白启缓缓开口，语调平和却带一股威严。
“敢问陛下可还在乎此局输赢？”执白的一方再度开口，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笑意，“陛下的心思，怕是早已不在这棋局之上了。”
“……哈哈。”白启闻言，摇着头出声笑起来:“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爱卿你啊！”
对面的人面上也带了笑容。此人风神秀彻，眉目俊朗，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却一头及地的白发。正是当今圣上最亲近之人，司天监李其清。
“那爱卿可知我心中所想何事？”
“臣不知。”李其清回答，语气中却无一丝羞愧。
“你是当真不知，还是不愿说？”白启也不生气，反问道。“你既是观天象知天命之人，怎会不知朕这帝国的气数？”
“陛下……”李其清闻言略微有些吃惊，但只是一瞬便回复过来，他正襟坐好，望向那个鬓边早已生满华发的君主。
“看来你心中早已通透。”白启开口，也略微坐正了些，稍一停顿，他继续道：“朕打下这江山登基称帝，数来也已有四十年。这四十年间，未有人能撼动天癸国霸主之位，可算是国富民安……”
李其清依旧没有开口。
白启看他一眼，脸上的表情被摇曳的灯火映照得模糊不清：“盛极必衰…繁华矫饰的表皮之下，包裹着的是腐朽的种子，一如这宫殿，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内里却空无一物……”
李其清皱起了眉头，意欲开口说话，却被对方抢先了一步。
“也是时候了……爱卿当告知我事实，让我了了这心结。”白启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在李其清脸上。
李其清沉默不语，似是在思索，良久方才开口道：“陛下，天下将易主。”
他声音不大，却似是在这偌大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回响。
白启闻言一怔，随即一笑，似是终于释怀：“果然……如我所想。”
他见李其清神色凝重，暗叹他虽为天人，终究还是割舍不了世俗情感，为自己忧虑伤怀一番。
“爱卿怎会有如此表情？我自认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大地，莫不是会落得个悲惨下场吧。”
李其清怔怔看他，方才发觉自己失态了，意识到对方在说些什么，忙应声道：“岂会如此，陛下依然会受万民爱戴。”
“哦，此话当真？那我的子民可会依然安康？”
“……”李其清苦笑，此刻只觉得自己在这等豁达的人面前显得太过狭隘，他笑道：“这是自然。”
“这么说来，替代我的那个人也当是一代明君了？”
“这是……自然。”李其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白启闻言也放声大笑起来：“好，那你就与朕坐看这天下风云变幻如何？”
“臣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夜尽，晨曦。
“哎呀你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张大娘推开了门，笑吟吟地看着门口站着的瘦弱孩子。
“大娘早，我来向您讨纸笔写信了。”
“哎哟哟，这好问的，真是漫不经心……”张大娘语气酸溜溜“怎么，还惦记着你那朋友呢！”
“是呀。”小顾子进了门，就自顾自地找椅子坐下了。几年前她饿昏在张大娘门前，张大娘给了她一碗救命粥，心一软还收留了她几个月，那几个月她在张大娘家里打杂，也认识了张大娘口中的朋友，一个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少年。后来张大娘独身一人，供不得她长久，那朋友也走了，她亦只好告别，复又当回了乞丐，只是情义尚在，那少年经常给小顾子写信，由张大娘代为转交，她也向大娘讨来纸笔回信。
“我看这回不用了。”大娘开口，打断了小顾子的思绪。
“为什么？”小顾子不解。
“他给我来信了，说他在外地赚了一笔钱，如今就要回到这城里来了。”
“真的？！”小顾子出声，难掩心中的欣喜。那少年虽然行为古怪，但是懂得可真不少，经常时不时地就生出一笔横财来。
“那个孩子跟你一样，倒在我的门前，浑身是伤，醒了之后蒙着脸，死活不让人看见……”
“是，是……”小顾子唯唯诺诺地应着，心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少,少爷！钱。钱袋子它不见了！！！”
一声哀嚎响彻九霄。
王成一边嚎叫一边推开了自家少爷书房的门。
吕君逸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哦，是吗？”
“少爷你怎么这般淡定？我清早起来才发现身上似乎少了一物，”王成说的义愤填膺：“这……这一定是那个女办男装的小贼干的好……”王成又想仰天长啸，忽然瞥见自家主子神情不对。
吕君逸秀眉一挑，微微一笑。
“啊！少爷你，你早就知道了。”王成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不错。”
不错？王成心中暗叫一声，当即道：“少爷你刚刚回京便遇上如此胆大包天的小贼，当真是世风日下啊！”
“我到觉得无妨。袋子里的钱由她拿去，也权当是我为自己做的错事悔过了。”吕君逸说道，又思索了一会，“只是那个姑娘的性格也着实别扭了些……”
王成一愣一愣地看着少爷的表情，似是认真思索又似是玩味，心中无语问苍天。自家少爷的好脾气他是早就知道了，否则也不会有思慕者无数，但是当下的情况，莫非少爷不堪名门闺秀的疯狂追求，心中所承忧虑过重，想换换口味……于是对一个市井乞丐……何等可怕！
吕君逸才发觉王成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但这世风日下却是真的。”
王成回过神来。
“当日我便发现角落里有一群与那姑娘年龄相仿的乞丐眼巴巴地看着那姑娘，想必是她的同伙，可那姑娘被逮个正着……他们拿了钱竟见死不救……”他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那姑娘……莫不是被逼的…”
王成闻言，又看了看主子的表情，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此番回京要务便是体探民情，我们……就从这位姑娘着手如何？”
王成欲哭无泪，果然如此！
“那么，你暗中替我关注这位姑娘一番，切莫让她发现。”吕君逸顿了顿，喃喃道：“街头巷尾，孤身一人，究竟如何过活……”
王成呆立着，没有回话。
“明白了吗？”吕君逸问道。
“……“王成哀叹一声：“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