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灯光昏暗，我也完全能够察觉得到顾昕昕的神色早已扭曲了。我率先一步识时务憋住了笑，于是刚入夜的小区里张孟轩的笑声跟瑟瑟的风牵绊在一起显得特别突兀狂妄。我知道顾昕昕的面子已经彻底挂不住了，那不知死活的徐冲冲竟然还拿着那束花往顾昕昕怀里塞，本来就病怏怏的花硬生生被蹭下好几片花瓣，落在顾昕昕的红色皮鞋旁，竟然有种复古怀旧的美感。
张孟轩整个人已经快跟电线杆子长到一起去了，我和陆佳云一齐朝他发出求救的信号，毕竟他是我们这里唯一的男生，虽然顾昕昕自小彪悍而陆佳云又天生神力，而那个徐冲冲又看起来一副三天没浇水的蹩脚样，但他怎么说也是比我和陆佳云年龄都大的男生，如果他想对顾昕昕不轨，也只有张孟轩能保护她了。
到底还是陆佳云的小青梅攻势有用，张孟轩一接收到就立马与电线杆惜别，理了理头发往徐冲冲身边走。我以为他总算要爷们一回直接一个左勾拳上去为我们脱困，谁知道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搂住徐冲冲的脖子，看得出来还是用了力的，不然徐冲冲不会像是被猛击了一下往前倾，甚至还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样子。
——嘿哥们，你挺有心的啊，这一身花不少时间吧。
我觉得徐冲冲的智商大概是缺氧了，竟然以为张孟轩是新来的盟友，要撮合他和顾昕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自以为帅气深情地望向顾昕昕，泛着波光的眼睛想来是美瞳的效果。
——只要是为了昕昕，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只要她高兴我……
——这束花你在花店门口等了多久才等到它谢掉被老板扔出来啊。
他新一波的肉麻攻击还没发出，就被张孟轩打断，手也没闲着，边说边把那束花从徐冲冲怀里扯出来往后边一丢。还没等徐冲冲内存不够用的大脑反应过来，张孟轩又把他在脖子上绕了几圈的格子围巾扯了下来丢到一边。
——还有这块围巾，你是一边在平海路讨饭一边在等吴山夜市开门五块钱买来的吧。
这下徐冲冲总算接收到了来自张孟轩的恶意，弯腰伸手想去捡那块围巾，张孟轩趁势把他的眼镜也拿下了。徐冲冲大概是个高度近视，没了眼镜也没了安全感，抬起头直直看着张孟轩，虽然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清。张孟轩握着镜腿把眼镜转了几圈，眼睛一闭往后抛去，镜片摔出来的声音吓得我和陆佳云一哆嗦，连顾昕昕都皱起眉头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最后张孟轩终于一咧嘴，给了他沉痛的最后一击。
——还有这副老掉牙的眼镜，你是在殡仪馆门口蹲了多久才捡到的遗物啊？
刚才还面露难色的顾昕昕总算在这时候终于憋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徐冲冲还不算是太白目，摸清了张孟轩是有敌意的，也意识到了自己再不反击很有可能会被扒光吊在公寓门口。于是摸着黑推开了张孟轩，转头大致地找准了张孟轩的位置，眼神里带了点矫情的敌意，虽然透露出不少懦弱和迷蒙。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啊，我知道了，你跟我一样，是来追求昕昕的，对不对？
他说完这话也没管张孟轩承不承认，扭头就又质问起顾昕昕来，就好像是又老又油腻的老头子捉住美艳妻子和年轻小伙子偷情一样。
——昕昕，你是因为这只人干才不接受我的吗？
我突然发现张孟轩这个人还是蛮有争议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叫他稻草头，后来又听陈逸叫他猴子，顾昕昕也给他起了不少关于猴的外号，连虞天神都叫过他爆炸头。但是徐冲冲的这句“人干”应该是我听过的最恶意的绰号了，但是不得不说，真贴切啊。
顾昕昕扶着额头刚想解释，就被张孟轩一把推到我旁边来。其实我挺讶异的，平时在我们中间充当女王角色的顾昕昕今天居然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我当然不会蠢到相信顾昕昕是真的被他们两个弄到没辙，而是她平时跟张孟轩针锋相对的时间太多，肯定是恶趣味地想看看他在维护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姿态。
——喂喂喂，什么叫我这只人干啊？我这叫的瘦归瘦有肌肉，你这个假冒的韩国棒子懂个屁啊，滚回你的地窖里去吃泡菜吧！
——我没觉得我有说错啊，这位先生你上辈子应该是被绞干的毛巾含冤投胎来的吧？
——你上辈子还是个烧饼被武大郎一掌拍扁了来投胎的类！你个矮冬瓜找揍是吧！
眼看着他们吵的内容越来越没营养，甚至还有要动手的架势，我把我的手机屏幕解锁让陆佳云看上面的时间，陆佳云跟我比了个手势，然后对着正吵得快要撸袖子干架的张孟轩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手表。到底是有默契的青梅竹马，张孟轩马上会了意知道要以大局为重。
——你个武大郎给哥哥过来，哥哥让你知道知道这个真实的世界。
他说完就像拎小鸡崽一样把徐冲冲拎到了路灯下。
这话乍一听觉得好像还挺有气势的，我意识到张孟轩可能是要用拳头和这个碎嘴的假韩国棒子来个了结了。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戳了戳陆佳云胳膊上的肉。
——诶，陆佳云啊，张孟轩小时候打架厉害吗？
——啊？他小时候很少打架啊，只有在别人掀我裙子或者拉我辫子的时候他才会帮我去出气，不过通常都会被打回来。
我一边看着不远处跟徐冲冲脑袋碰脑袋悉悉索索似乎在商量事情的张孟轩，一边遥想着他小时候的条干。虽然那时候陆佳云大概是个比现在反应还迟钝的小女生，但是现在竟然还是没能从那些英雄救美的片段里捉摸出张孟轩从小以来的爱意，张孟轩算是连着肉体带着感情一起狠狠地亏给了陆佳云。
——那你有没有抱着他的伤口帮他呼呼然后说长大要以身相许啊？
——啊？没有啊，我就去帮他打回来啊。
这下轮到我语塞了，像陆佳云这样女中豪杰，确实不太适合被英雄救美的戏码。我这边在汗颜陆佳云巾帼不让须眉的剽悍童年，那边张孟轩似乎已经把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只听到徐冲冲像是平地一声雷一样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然后像是鬼上身一样不停对张孟轩鞠躬，嘴里还说着一些“不用了不用了”之类的碎语，尔后就是连眼镜和围巾都忘了捡，朝着公寓大门蹿了出去。
——张孟轩，你是在他屁股后面点火了？
顾昕昕朝张孟轩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期间还踢开了那束连包装都散了的残花。
——喂，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啊，我把你从一个变态的手中救了出来，我是你的英雄啊。
张孟轩抱怨归抱怨，还是无奈地摊了摊双手也朝顾昕昕走去，本想和顾昕昕来一个击掌却被灵巧躲过，诡异的是顾昕昕的脸上还是掺着掩不住的窃笑。我相信我旁边的陆佳云一定也觉察出了空气里的微妙。
——哪有人升级得那么快啊？你顶多算个美猴王好不好，要当英雄以后麻烦以后多刷刷本。
——哇，阿杳，你姐打算以后找一个军队的裴勇俊来让猴子刷本吗？好可怕啊。
陆佳云破坏气氛的功力增长速度远比张孟轩在顾昕昕心里刷好感的速度要快，刚才还像轻微尘埃一样浮在空中的粉色气泡突然像是一场醒了的幻觉把我的微妙感给击碎。我稍稍用了点力扒了下陆佳云的头。
——快走了啦，时间都快来不及了。
——是哦快走了啦陈逸要等死了。
陆佳云阴阳怪气地调侃着与我完全不同的重点，但那两个关键字还是把我的整颗心都吊了起来，幸好路灯下看不见我满面潮红，幸好小道上听不到我的狂乱心跳。
徐冲冲的闯入耽搁了我们不少时间，刚走出公寓门张孟轩就回过头来跟我和陆佳云说陈逸已经在剧院门口等我们了，于是顾昕昕原本散步消食的计划也终被打乱，我们拦了一部出租车上路，因为已经过了高峰期，所以到的时候还是比开演时间要早得多。
杭州剧院门口聚了很多人，有等人的有打听节目有卖黄牛票的，陈逸穿了一件灰色的呢大衣站在楼梯上跟张孟轩边打电话边到处寻找彼此身影。我却比张孟轩先看到了他，但是由于羞耻心我也没能马上朝他挥手或者叫喊，幸好只过了短短几秒张孟轩就找到了他。
张孟轩腿长手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楼梯最上面去了，陈逸嫌弃地躲开他的勾肩搭背。
——你们不是早就出来了么？
——不要提了好不好啊，哥哥遇到变态了，简直比电车痴汉午夜风衣男还惊悚啊。
——我觉得他们如果选择对你变态的话，审美观应该是最惊悚的吧？
陈逸一语中的，张孟轩终于从刚才英雄救美的光环里被乱棍打了出来，扫兴地摆了摆手假装潇洒地说了一句“算了往事不要再提了”。陈逸拍了他的肩膀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然后一直保持着那个笑容朝向我。
——杳杳，走吧。
——哇，陈逸你的眼珠是桂圆核假冒的吧，怎么只看得到阿杳啊？
陆佳云嘟起嘴巴抱怨，陈逸用手挠了挠后颈，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顺陆佳云的意。我索性帮了他一把，用手在陆佳云的背后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你放心吧，你的孟轩哥哥是不会让你走丢的。
陆佳云肯定没完全懂我的意思，迷迷糊糊了“哦”了一声就跟着背影突然一顿的张孟轩一起进了杭州剧院的大门。我在后面像个看透世事的长者一样摇了摇头，幸好陆佳云没把那句“那有什么用又不是王航”像把残刀一样朝张孟轩丢去。
走在我旁边的顾昕昕假装无意地看了看旁边的饮料摊，拍了拍我的肩膀。
——顾杳杳你先进去，我买点东西。
我点了点头就跟着陈逸他们一起走了，没想到顾昕昕的速度还是挺快的。我们刚在厅里找位置的功夫她就一个人捧了五杯可乐进来了，我是走在最后面的，先替她拿了两杯和陆佳云一人一杯先分了。陈逸在我前面一点，一看我们后面有动静，也过来拿了一杯，然后又想拿第二杯，想也知道是要替张孟轩拿的。刚要碰到，顾昕昕的手一缩，示意他不用了。
然后顾昕昕就在我们三个人诧异的目光之下走向满场乱转找座位的张孟轩。
——喂，美猴王给你，刚才你耍猴辛苦了。
陆佳云把吸管含在嘴巴里，用只有我和陈逸听得到的音量作了总结性的发言。
——阿杳，你能接受你未来的姐夫是一只猴子吗？
我对着陈逸抛来的满是疑惑的目光，低着头摇了一摇。那个关于我外甥或是外甥女一生下来就会爬树的幻想，似乎是越来越逼近我了。
2008年2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