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举高,好让顾昕昕帮我把脏了的衣服脱下来,在原来我肯定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她只有在给我买了新衣服而且我磨磨蹭蹭不愿意换上的时候会强制帮我换了,不过她今天破天荒地主动要求替我换衣服,我也就没拒绝,并且我自己也懒得动手,对此刻的我而言,随便用一点力气,都会把我心头的那道伤扯开一个更大的口子。
——我想你说的是对的,他确实是保护不了我的。
我用的是耳语的音量,以为她听不见,但是她马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只好自己把换了一半的衣服穿好。
——现在终于肯承认你喜欢他了?
——你会不知道?
她朝我挑了挑眉,把我丢在地上的脏衣服捡了起来。
——现在我知道了,而且我还知道那个叫古湘的是故意的,虽然我从来都瞧不起你这小破智商,但有句话你说对了,你是不该去和古湘这种人去抢男人,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是因为她会一边漂亮一边优雅地弄死你。
顾昕昕像是棋逢对手一样兴奋,我却完全没法理解她的“女王论”,我什么也没做,她凭什么要弄死我,现在想起来,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对我充满了敌意,她怎么知道陈逸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我想了想,好像也只有是陈逸自己告诉她的这种可能。这么说来,陈逸一直是知道我喜欢他的,但他什么也不挑明,就这么保持着跟我的暧昧,另一头也不忘去加温他和古湘的感情。他把我对他的心意当作了筹码,宣告着自己的价值,用来吸引古湘。
如果这些猜想都是真的,那么我不过是参与了一场罪大恶极的利用而已。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不到了真的束手无策的时候,我是不会去请教顾昕昕的,她的那种玉石俱焚的处理事情的办法实在让我不能直视。但是面对感情,顾昕昕到底也有过那么一两段,我也能明显感觉到她在有交往对象时整个人的气质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对于爱情有魔力这件事我从来也不怀疑。与其继续做一只无头苍蝇,到不如偶尔也把希望寄托在顾昕昕身上。
——我看你也窝囊了这么多年了,姐就给你个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机会。从明天开始,你就别去那个破基地了,男人都贱,只要你不再绕着他转,他总是会很在意的,也许还会上家里来找你。到时候我就负责看他的表现,说不定你还能出奇制胜赢古湘一把。
我没完全听懂她的意思,但是大致也明白一点,不就是小说里都写烂了的“得不到的才最珍贵,失去了才知道后悔”,本来是情节里痛彻心扉的悔悟,没想到到了现实里被很多小女生当成了感情的小把戏。
我当然也是女生,所以一般女生有的小心机我都有那么一点,但要我去付诸行动其实是很难的。我站在那里扭扭捏捏了半天,顾昕昕一个暴栗打在我头上,我知道这件事情肯定又是她说了算了。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开着空调嫌冷,关了又太热,开开关关好几次,最后干脆开到二十三度,然后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出了一夜的冷汗。失眠的时候总是会劝自己放空心思,结果猛然惊觉又在辗转反侧间想了好多,我想了无数种陈逸在看不到我的那瞬间的微表情,越想越浑身发颤,这种摩拳擦掌好似要上战场的感觉,让原本在我心底如死水一般的好胜心第一次沸腾了起来。
最终古湘还是比我们棋高一着,据顾昕昕所说,从那天晚上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古湘和陈逸来这里。她也试探性地向张孟轩问过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他们过二人世界去了,也就是说我们根本连施展计划的机会都没有。
我总觉得只要再多等一天陈逸总还是会来的,所以一直没跟顾昕昕去秘密基地,这样一来每天晚上就只剩下了张孟轩陆佳云和顾昕昕三个人,时间一久他们去的次数也少了。不过一个多星期左右,我们的拼图计划算是彻底报销。
我又老老实实地回到原来的生活,每天去陆佳云家蹭碟看,也偶尔参与一下她和张孟轩的小打小闹。三点一刻的日光从陆佳云家客厅里的落地窗莽撞地照进来,陆佳云看着电视机,我的头靠在她的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天,眼睛酸了就移开视线去看粉色的壁纸,眼前却还是一片晃眼的高光。
——陆佳云啊,你觉得陈逸这个人怎么样。
她把视线从电视机上挪开,低下头看了看我,把手里的薯片放到一边,把膝盖弯了一下让我从她腿上起来,我直起身子盘腿坐好,眼前还是零零星星的光点,我稍微按摩了一下后颈才缓过来。
——你问我他怎么样啊?我也说不出来,他好像跟张孟轩感情挺好的,张孟轩老提他,所以肯定就不是什么坏人。但是我很奇怪的就是,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是你呢?
陆佳云的世界观还是一如既往地单纯,因为在他眼里张孟轩是好人,他跟陈逸走得近,所以陈逸理所应当的不是坏人。
——阿杳,其实你是喜欢他的吧。
也许是她自己发现的,也或许是她万般信任的“孟轩哥哥”告诉她的,总之这在我们之间已经不算是一个秘密了,我点了点头,她皱起眉头用一种好像深受感动了的眼神看着我。
——阿杳,我觉得你还是有机会的,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我也曾经以为我们是不会在一起的,但是现在我觉得他喜欢我了。
她又用了那句口头禅,影视剧和杂志小说里明明有那么多修辞漂亮的句子,她偏偏不用,大概是因为这句话通俗易懂又好记么?
我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张孟轩,她曾经以为他已经死在了他们青梅竹马的年岁里,谁知道突然有一天他又回来了,带着一颗始终没有改变的赤子之心,赤裸裸地向她坦诚所有的过去以及对她的想念。
但这样一个美好得让人有些惘然的故事,并不是人人都有幸去演绎的。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静坐着,电视里的剧情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接一个切换的画面,阳光还是刚才的阳光,在地板上照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光斑,似是窗户的形状,我把身子往那里挪了一点,慢慢把手放上去,原以为会是暖的,却比空气还冰。
就好像陈逸,当我远远地看着他,我就能感受到他身上让人惬意的毛绒绒的阳光,我就变得渴望,变得不安,而真的当我伸出手想要去承认这一份期许的时候,我的背后只有唏嘘的笑声,我的手心里,只有一拳挥不掉的阴霾和羞耻。
我不能告诉她,我是被陈逸利用了,甚至连欺骗都算不上,我不能告诉她她不由分说地把偶像剧里的套路圈起我和陈逸的这个行为是愚蠢的。如果有些人你没法保护,你就只有让谎言去保护她,有些错误如果真的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那还是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后来陆佳云的手机响了,她跳着步子进房间去接了,我心说张孟轩不就在这里,她还能跟谁打电话打得那么春心荡漾,还是他们已经肉麻到就算在同一个屋檐下也要时不时地煲个电话粥,即使近在咫尺也还是要把热恋的时候情侣会干的傻事都干了。不过事实印证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在陆佳云关上房门不到十秒钟,张孟轩的房门就开了。
他的睡衣松松垮垮,头发长了一点,又有往“稻草头”形象发展的趋势,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像一个猥琐的老酒鬼,但我听陆佳云说起过,所以知道他肯定又通宵打游戏了。他在我面前蹲下,揉了揉看起来乱却不脏的头发,黑眼圈一目了然,我着实被吓了一跳,他现在跟禁毒宣传片里吸多了大麻骨瘦嶙峋的瘾君子没两样,充其量是个比较帅的瘾君子。
——小顾,你是因为陈逸才不去秘密基地的?
这种一针见血的问法让我心头一紧,但是我也并不介意跟张孟轩坦白,虽说他是陈逸的好兄弟,但我却隐约觉得他并不赞成陈逸和古湘的这段感情,甚至有种急切的排斥。大概又因为他现在是陆佳云的准男朋友,所以我对他是信任的,甚至觉得他喷在我脸上的那些碳酸汽水味道很好闻。
——也不全是吧……但你不觉得我在那里让气氛很奇怪么?
——你别恨他就行。
他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话,如果他足够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对陈逸是恨不起来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尽可能地不要去恨任何人,因为一旦有恨,就必定会想要报复,但是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敢,恨一个人不过是变相地让我更清楚自己有多无可奈何罢了。再者,陈逸从来没许过我什么承诺,也就没有承兑的必要,我们两个本就是自由身,就算有一天陈逸说他爱的是张孟轩,我应该也没有话语权吧?
他又站起来用那种跌跌撞撞的姿势回了房间,大概是不想被陆佳云听到我们的对话,我这才看到他衣服后摆有一边塞进了睡裤里,这个邋遢又喜感的形象让我捶着地板笑到胃疼。他听到笑声转过来看我,我指了指他的衣服,他马上像个娇羞的少女翘着兰花指撅着臀逃回了房间,跟刚才像个神父一样妄图开导我的样子判然两途。
我越来越发现每个人都不简单,都好像在心里装着七八种各不相同的人格,并且知道在什么必要的时候该拿作出什么样的表象,这样地对自己的人生运筹帷幄,究竟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孤独的后遗症呢?
2007年7月17日~2007年7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