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已经有些微微发涨了，我身边的于天晨早就已经动筷。不过他的吃相还真的让我始料未及，我以为他会像我从他一切言行中了解到的一样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但这竟然与事实严重不符，他吃面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念幼稚园的时候家里的老保姆喂我吃拌面，也是像这样用筷子先挑起一些面条，用筷子饶几下，让面条全部绕在筷子上，再往嘴里送。老保姆说这样吃面比较干净，不会让面条上的汤渍溅得到处都是。我看他一口汤一筷子面条吃得那么儒雅，都有点不好意思动筷子。
突然有点好奇陈逸吃面会是什么样子，我用勺子喝了一口汤，老鸭汤的鲜味在口中溢开，这家店门庭若市，面条也很筋道，跟我常吃的泡面口感天壤地别。陈逸和古湘的面还没上来，我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聊什么，埋头管自己吃面，腾上来的热气让我的脸有点微润。期间陈逸接了一个电话，听他讲话的内容我猜测是张孟轩打来的。
——没有啊……嗯……在奎元馆……小湘也在……不说了面上来了我挂了……
于天晨虽然吃相很优雅，但毕竟是男生，面也是最早上来的，此时他已经吃得连汤头都没剩下多少，正擦着嘴巴玩手机。
太多心事，胃里阵阵泛酸，我也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面朝着我们的几个服务生看我和于天晨都没在吃了，以为我们占着位子不走，看过来的眼神很不友善。古湘吃面的动作很慢，每次只挑起三四根，好像多吃点就会卡住喉咙一样，我心说我要是以这种速度吃饭，顾昕昕估计会直接拿着洗洁精到餐桌边来洗盘子。
等待之余又有一个简讯传来，这次是顾昕昕的。
——死丫头，还不给我回来，竟然没通报我一声就跑去约会？
顾昕昕已经到家了，她知道我和陈逸在一起肯定是在张孟轩那通电话打来之前，不然也不会以为我在约会。我发出轻微的自嘲的笑，没人听见，只回了“就要回来了”几个字就又把手机屏幕锁上。
这么多人都认为我和陈逸在一起并没有违背什么道德，而顾昕昕也是在警告过我之后任由我胡来，可为什么只有我觉得自己在作践这份感情。不是都说旁观者才清么，被迫长大的我竟然连想要在恋爱里返璞归真地烂漫一回，也被现实泯灭干净了。
——小学妹，我手机停机了，借我打下电话。
万幸他没有在陈逸面前又叫我“小红学妹”，不然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让我心情稍稍缓和，慷慨地把手机递给他。他把屏幕推上去，拨了几个号码往耳边贴，我那种型号的手机在他手里显得特别小。
不远处传来几声诺基亚的经典铃声，我一看，他的手机竟然正在桌上震，原来他手机没停机，为了省点电话费至于么，我装了满心的鄙夷。他倒也不尴尬，拿起手机在我面前晃，我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我的号码，我这应该算是二次上当吧？他把我的手机挂断还给了我，然后给自己的手机解锁储存我的号码。
我电话簿里的名字不多，总共就二三十个，经常联系的更少之又少了，通常不用查首字母我就可以精准地找出哪个名字在哪个位置。地方多得是，存一下他的手机号码也无碍，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具体是哪几个字，也不太好意思把人家的名字输错。就暂时把号码储存为“学长”两个字，反正以我的交友水平，我大概也不太可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认识第二个第三个学长了。
我一看他给我存的名字，登时在心里“操”了一声，还真有好意思把人家名字输错了，看着“顾鸟鸟”三个字，我差点没摔到桌子底下去。他反而乐享其成地对着锁屏了的手机理了理头发，我伸手要去抢他的手机。
——喂……我的名字不是这么写的啊，给我改回来。
——不管了啦，这样不是挺好听的，你原来的名字真难听，我这是帮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诶……
他再一次把手举高，我注定是撩不到的。
——给我拿过来啦，谁要叫这种名字啊！
我心生一计，双腿跪在沙发座上去抢他的手机，这种姿势让我能碰到的高度上升了不少，他也是有点吃力的在躲，眼看就要碰到，突然一声摔筷子的声音吓到了我。更把我吓到的，是我看到了摔筷子的人居然是陈逸。但他脸上些许愤怒的表情稍纵即逝，让人很难捕捉到，他报复性地转过脸去对古湘灿然一笑。
——小湘吃好了么？我们回家吧。
原来如此，诚然是陈逸，也会有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时候，而这些难得竟然是为我触发。我又猛然幻想也许事情不像我想得这么糟，陈逸或多或少还是对我存在一些那方面的感情的。
但他对古湘说的话又重重地锤了我一下，他没有说“我送你回家”，也没有说“我带你回家”，他说的是“我们回家”。光是“我们”这两个字就已经把我隔在天堑之外了，他暗中伤人的功力一点也不输古湘，理论上来说他们真是相配得无可非议。
像我就不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把我自己往泥潭里推，总有一天我的裤腿上会沾满污泥，从蝉鸣鸟飞的森林里踽踽离去。
——喂，陈逸你什么意思啊，你从刚才进来开始就好像看我很不爽哦，我不就是有一次不小心把你兄弟，叫什么来着……张猛男？噢……张孟轩，不就是有一次懒得写作业把他的封面换成我的害他抄了三遍么，大不了我给他道歉……
他们两个果然如我所料有些瓜葛，但这跟陈逸摔筷子是两件完全没有关联的事，于天晨在这个关头插足进来让喜感突增，古湘已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陈逸眼角明显有些抽搐。
——你是说……上学期猴子被罚抄，是因为你换了他的封面？
——啊哦？原来你们不知道是我干的啊……
——嗯，不过我们现在知道了。
于天晨的自投罗网把气氛一下子带出了尴尬，我担心张孟轩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把他的头按到作业本上让他把罚抄的作业全都给舔一遍。但这种顾虑明显是多余，张孟轩的身板一定经不起于天晨蛮力的一拳，只要一想起那片碎了的磨砂窗，我还是心有余悸。
一个挂着经理胸牌的的中年男人走到我们桌边，委婉得给我们下起了逐客令。
——你们好，因为客人太多，我们的碗筷有点不太够用了，如果几位吃完的话能不能让我们的工作人员来把桌子清理了。
这句话里面的关很多，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们这里还有很多等着开饭的上帝，我们这些吃完了的可以赶紧滚了，别在这里谈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又占着桌子又占着餐具。陈逸朝他点了点头说不好意思，有点起身离开的意思。而于天晨的举动总是让我乍舌，他连头都不回，直接用一只手端起面碗想递给经理。
——那你们把碗收了吧，顺便把这里擦一擦。
要不是坐在里面行动被限制住了，我一定二话不说就逃走。经理阴着脸亲自给我们端走了碗筷，古湘把那一大包东西捧到手上，用小臂推了推陈逸说要走了。陈逸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朝我和于天晨挥了挥手，在那指尖，我们的距离似乎又被这恶俗的礼貌隔开了好几公里，刚才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兴奋转成了挫败感，他走之后我颓在沙发上呆滞了好一会。
——小红学妹，你喜欢陈逸啊？
——有那么明显？
我愣住的表情还没收起就去看他，我已经放弃了负隅顽抗，已经对太多人承认过这件事，我怕我现在已经脸皮厚到哪怕是陈逸亲口问我，我也会欣然点头。
——是啊，学妹你胆子好大诶，敢跟级花争男朋友，不过学长会支持你的啊。
——我没有要争啊……
声息越来越弱，我没有要争，如果不是陈逸总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我大概连去遐想的念头都不会有。所以我坚信就算这是一场声嘶力竭的围剿，我也不会是那个唯一犯了错误的人。
于天晨注意到我的脸色不太好，把那些风凉话都收了回去。
——啊呀……没关系的嘛，你要是追不到他，你可以来追我的啊，我长得比他帅诶，而且我超好追……
——烦死了！
头一次对着不是熟人的人发火，脱口而出之后我开始心里冒冷汗，开始计算我这身板拼尽全力大概可以撑过他几拳。
——好吧……不过你安啦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他抿着嘴耸了耸肩，我想象中的暴力惩治没有发生，也许他也不是一个暴虐成性的人，只不过是那个跟他打架的男生正好触动了他的怒点，我反而很羡慕他的这种泄愤方式，拳头虽然什么也带不来，但你至少可以以此嚣张地告诉所有人此刻你正在不爽。
我在桌子底下暗暗地握了握拳，以我的力量还是不要轻易尝试这种方式比较好。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再坐下去也没事可做，我跟这个于天晨完全聊不到一起去，站在高点的人怎么会看到在下之人脚后跟磨出的血泡呢？
——那个……我要回家了。
他噢了一声，起身给我让开了道，我出来之后他居然又坐了回去，带着疑惑看了他一眼，他回以更是奇怪的眼神，勉强挤出的一个笑还掺着略微惨淡，着实把我吓到了。情绪变化得真快，于天晨真是很有去上戏发展的天赋，看他也没再要说话的样子，我把书包背好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就听到他在背后吆喝。
——喂，服务员，来壶茶！
我翻了一个白眼，原来还真有人吃碗面来壶茶？什么怪癖！
2007年8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