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摔倒了好几次,陆佳云身上的伤已经积得不小。放学时间早就已经过了,自从上次摔进门里出了糗以后,陆佳云就再也没有主动要求过去打扫,从学校回家的时间并不算短,但陆佳云没有回家的心情。被身体拖着不知不觉又来到操场边,灰色的看台上一片寂寥,陆佳云甩了甩擦伤的手臂,穿过寥寥无几从操场散去的最后几拨人。
抱着膝盖坐在看台上,陆佳云几乎是诧异地看着滴到手背的眼泪。她是个做任何事情都不知道转弯的人,当她确定自己喜欢上王航的那天开始,她只知道一直往前冲,用尽一切办法入他的眼,可是然后呢,如果不成功呢,接下来的事情她猛然发觉自己竟然从来没想过。
同桌小凌似乎是真的一直对王航有好感,所以在自己对她提出要一起去为王航讨回公道的时候也早料到她会答应。但是她从来不知道,示弱是如此好的武器,用指腹抹去泪滴,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扑进王航怀里的场景,到底还是支离破碎的无法融合,她只知道去盲目维护。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她保护不了,有太多的事情她不知道,知道的越多,她反而越明白自己知道的越少。
陆佳云说,她亲眼看见那天头顶的乌云是怎么聚在一起,她知道快要下雨了,却还是没迈出操场半步,那种自顾自的执着,被印在青春的复写纸上,紫蓝色的笔迹重重划过她心头那点余温。
——如果是字,就继续喜欢他,如果是国徽,就放弃。
陆佳云攥紧那枚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硬币,选了一个最老套的办法来决定自己心意的走向。她不需要知道在抛出的那一刻什么答案是她最渴望,她不过是在与自己的固执和运气博弈,不过是在找一个看似可笑的借口坚持下去。
硬币从手中被抛出,陆佳云的力道没有掌握好,硬币直线飞出,她惊叫一声看着硬币正中朝这里缓缓走来的人的额头,那人手中提着的箱子掉到了绿茵场上,捂着额头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那时候的陆佳云有点假性近视,看不清来人,但也知道被硬币砸到可大可小。
跌跌撞撞跑到那人身边,那人把手放开看了她一眼,陆佳云不由尖叫出来。
——啊啊啊啊!王航,怎么是你啊,你没事吧,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说着她就要去撩人家的头发,被一一挡了下来。
——你想杀了我啊?别乱碰,我没事。
——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啊……
——是别人你就可以乱砸了?
王航好笑地看着陆佳云,我想他肯定也和我最初一样无法适应陆佳云混乱的说话方式。陆佳云不知道王航这句话其实没有任何的深意,只是一句随意的调侃。她只当王航是话里有话,而自己又参不透那话,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又做错了事情,他对她也许更反感了。
手臂被王航握住,那力道明显比金敛要温柔地多,那道擦伤的痕迹未经处理,已经变得越来越红,陆佳云的手臂在王航手中轻轻扭了几下,想要挣脱开来,王航看她不喜欢被这样握着,很自觉地放开了手。
——到那边坐着去,我给你上药。
王航下巴朝看台一抬,让陆佳云坐过去,又弯下腰捡起了什么,陆佳云这才看清是个药箱。感激之情冲散刚恢复一点的理智,陆佳云幸福得都快忘了问王航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不过这也根本用不着去细想,她能去的地方本来就屈指可数。
但只要一想到也许王航提着药箱穿过了大半个校园找她的身影,手臂上的疼痛全转成了毛茸茸的痒。
不是每个故事里的男生都会长一双像陈逸那样好看的手,相反,王航的手就因为右手中指上的比常人夸张的老茧显得不太雅观。写字太多的人这种情况是常有的事情,那是在学生时代我们身上特有的缺憾,等到指尖触的全是键盘和财务报告的时候,我们也许才会开始怀念那摩挲起来略粗糙的磨砂感。
——那个……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啊?
陆佳云一直到王航处理好他的伤口才敢开口,消毒酒精渗进伤口的疼是很难忍的,所以她怕自己一说话就会禁不住地叫起来,双脚并拢小跺了好几下才总算没让自己再一次丢脸。
——温小凌告诉我的啊。
——啊?你们不是……
陆佳云没想过小凌还会帮自己说话,她也不是没想过或许王航早就跟小凌私底下在一起了,她委屈的原因不止是王航的误解,小凌在关键时刻的调转阵营也占去了一半。
——她是我表妹,你以为我们是什么?
——骗人,她是你表妹你们两个怎么不同姓啊……
——这大概是因为……我们都不跟妈妈姓吧……
王航居然还有耐心跟她解释,这着实是一让人佩服的事情。陆佳云还是不大相信,低下头在脑子里反复求证了好久,才终于发现原来表哥表妹的确是可以不同姓的。
——那我原来怎么都不知道啊,小凌居然也不告诉我……
——是我让她不要说的,我怕麻烦。
——哦。那金敛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叫得动他,他说你给他礼物了?
这是陆佳云难得有的可以和王航单独讲话的机会,她翻遍脑子里所有可以拿来作为话题的素材。就好像我和陈逸传简讯的时候一样,比较在乎的那个人总是先开头,最害怕结束的人最疲惫。
——嗯,小凌比你头脑好那么一点,她跟你走之前还知道叫人跟我说一声,她也是怕会出事情。我知道学校管不了他们,就去找金敛帮忙……
——你不会出卖肉体给他了吧!
陆佳云总是不喜欢听人把话说完,就算是在王航面前,也不懂得把自己的弊病藏起来。王航眉头一紧,倒也不是太嫌弃,只不过听惯了阿谀和故意装傻充愣的搭话,这么不假思索的几近调戏的口吻,还是头一次。
——你能不能想点正常的,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正好也是教他们班的,我把初三下个礼拜月考的数学答案拍给他了。
王航是数学课代表,在这些事情上动点手脚不是难事,对于这一点其实陆佳云并没有感到多么讶异,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她也知道王航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他骨子里还是会有正常初中男生的叛逆和耍酷。
这已经是陆佳云能想到的最后一个话题,没人再把话接下去,两个人就这么吹着热风干坐着。但是王航不比陆佳云闲,在裤缝边磨蹭了两下发现实在没什么待下去的必要了,收拾了一下医药箱起身要走。
——诶你等一下。
陆佳云抓住王航的手臂不让他走,王航把刚提起的药箱又放回到脚边,坐下来看着陆佳云。
——王航我喜欢你。
不带任何铺垫的告白,这是平时最爱宣扬浪漫主义的陆佳云心甘情愿的败笔,她说她那时候根本没想过去想一种花里胡哨的告白方式。因为虽然王航肯定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是有些事情你不立刻说出来,一旦被时间模糊了,就不太好看了。
——太快了。
王航只是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陆佳云断定自己会遭到拒绝,总之绝不可能会被接受,最多也只是礼貌地婉拒,但王航的话不知道是出于上面的哪一格里,就像一颗滚在棋盘上弹珠,迟迟没有落入棋格。
陆佳云直接在王航面前发起了呆,王航把头转过去面向操场,搓着掌心,这才继续往下说。
——如果你现在跟我说这样的话,答案肯定是要让你失望的。但我不得不说,我不想让你失望,但也不想勉强自己做出一些让你只会暂时开心的答复。
——那……那如果我一直坚持下去呢,然后过一段时间再跟你说呢?
陆佳云扒上王航的大腿,用乞食小狗的眼神看着他,并且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把你的手机号输进去吧。
看着王航递过来的白色手机,陆佳云像接过奖状一样郑重其事地双手捧着,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让她的手指不停颤抖,输了好几次才把号码输对,王航把脑袋凑过来贴着她的手按下了通话键,没一会陆佳云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王航把手机拿了回去按了挂断,示意陆佳云把手机拿出来存她的号码。
陆佳云手还是颤抖着,在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顺带连金敛留下的那张黄牌也一起滑了出来。刚想把它塞回去,王航眼疾手快已经把黄牌夺了过去,正面反面都看了一遍以后眉头又紧起来。
——金敛给你的?
——是啊,他说黄牌就是记警告一次,还让我明天去学生会办公室找他,喂喂,你别撕啊万一他生气给我红牌了怎么办啊……
话一出口已经太迟,暗黄色的卡片在王航手里成了碎片,陆佳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发火,嘴角抽搐着,表情很是别扭。
——别去了,你不知道这家伙想干什么。
——啊?他会对我干什么啊?难道黄牌比红牌的惩罚还严重?
陆佳云看王航这么紧张,还以为这里面真的有什么蹊跷,将刚才欲哭无泪的心情暂时抛之脑后,朝王航发问。
——金敛的红牌,是给惹了他的男生发的,黄牌,是给女生的,他把他所有感兴趣的女生都用这招骗到他办公室去,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陆佳云再次看了看王航手心里的碎片,浑身一颤,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傻到了极点,还好王航替她撕掉了,不然明天真的去了学生会办公室还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金敛这个像死神一样的男生。
——可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啊,他长得不是也蛮帅的……
王航把手里的碎片揉成一团,啧了一声。
——你们女生是不是见到帅的都喜欢啊?
——不是啦不是啦,我只喜欢你啦……
这么露骨的话听一次就够了,再一次听到,连王航都不好意思了。这时天空正好一声闷雷打过。王航说快下雨了让陆佳云赶紧回家,然后拎起脚边的药箱,把揉成一团的碎片放进口袋,在铅灰的天空之下缓缓消失在陆佳云的视线里。
陆佳云一直坐到第一滴雨落到肩膀才走,她用手接着那些飘下来的雨丝,巧笑倩兮。
2007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