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云用鼻子猛地吸气，心里那堆死灰突然被风卷起几次翻滚。
——对你们这种人来说，一次考差当然算不了什么，不对，你们根本不会有考差的机会……
陆佳云很想像把冲动无知当纯真的女主角们一样，朝着男主角呛声，但吼到一半势头又缩了回去，她说她还是没办法对王航做那些事情，即使她从一开始就认定要在他身上实现自己所有的梦。
但是自己的梦碎了，就没有必要连着别人一起击垮吧，对不对？
——算了……
陆佳云垂着头抓紧书包带，从王航手上把分班卡抽回来，她没用多大的力气，也许是王航自己松的手，三两下把分班卡撕碎，独自一个人的时候陆佳云没想过要怎么做，她也不知道在王航面前做了这样的事是在向什么发泄不满。
反正这个地方是全校最安静的，就算是哭了，王航看到的也只是我难过的背影而已。陆佳云这样想着，完全没想过王航会在这时候叫住她。
——喂，你真的就放弃了啊。
——我不放弃能怎么办啊！
陆佳云终于是哭了出来，用牙齿咬紧下唇不想被王航看出颤抖，在转身的过程中有几根发丝被甩到了嘴边，她也没心情去理好，朝王航举起右拳，她很想就把这一拳碎片全往他脸上砸过去，想要看白色碎片在王航面前飞扬的样子，也想让他难过，为自己难过，因为很喜欢，所以的确做不到对于对方挑衅般的嗤笑一略而过。
但是幸好陆佳云没有这样做，不然她也不会和王航有今天。
——那你到底是放弃了成绩，还是放弃了我？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这次为什么考成这样，我只能说是注定的吧。
——这几个月，你跟我说了无数遍你喜欢我，其实我也不懂你们这些女生喜欢我什么。
——如果是好看的话，我总有一天也会老，就算是有钱的话我家也还没到富可敌国的地步，那就更不用说什么成绩好啊长得高什么的烂理由。
——但我猜你肯定什么都没想就一门心思扑上来了，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呢，陆佳云，嗯？
王航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朝陆佳云逼近，那大概是王航第一次和陆佳云说这么多话，也是仅有的几次喊了她的全名，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喂”“诶”“你”或者“那个谁”代替的。
——说实在的，我也有点不好意思面对你了，如果你决定不再喜欢我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王航离陆佳云不超过一米，陆佳云的眼泪还在继续往下掉，她一边用手背机械地蹭着脸颊，像是要用大力把眼泪摁进虚无里，一边却又震惊于王航的种种言辞，思绪纷乱的她根本无暇细细琢磨，那只装满戾气的拳头就被王航握住。不自觉地把力放开，碎片落到了王航手中，有两片因为汗液黏在了陆佳云的手心，被他轻柔地挠了下来。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在跟自己赌一把啊，如果你只是喜欢我的光环的话，那我就太倒霉了。
手中被塞进一张卡片，陆佳云定睛看了一眼，是王航的分班卡。
——怎么会啊？怎么可能！？
陆佳云几乎以为自己看倒了，上下左右都转了一遍，那上面的排名竟然是51而不是15，这也太离谱了，她惊魂未定地皱紧眉头看向王航去求解，没想到对方却是一脸轻松，吸了一下鼻子笑了开来。
——没想到吧？是谁说的我根本没有考差的机会，拿到它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是这次你考进了而我没进那怎么办，然后我又想，我干嘛要在意那些，说到底，我还是不想被你打败啊，要是被你打败了，那以后你不就不会再把我当神一样仰视着了么？
王航说这话的时候来回踱着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最后还是背对着陆佳云说完了。
——诶哟，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连你都考不进，我怎么可能啊……
——那……反正还有一年，要不要再跟我一起，试试看？
初二的学期末还会有一次分班考，那才是整个初中的重头戏，能考进初三1班，学校一定会给予最好的教师资源，成败也许就在那一举。陆佳云不知道王航这次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才考成这样，又或者他根本没把这次的分班考放在眼里，所以大笔一挥草草写完了事。但无论如何，命运已经这样安排，她陆佳云又可以跟王航同班整整一年，就是说她不一定非得放弃，不管是成绩，还是王航。
王航的几句话终于吹开了覆在陆佳云心上的死灰，她才发现，在那些灰烬之下竟然还有些没有燃尽的火苗，于是她不怕烫地用手去扒开它们，又让鲜艳的火蹿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的，陆佳云心中的太阳和春水，又开始泛滥了。飞蛾总要扑向火，陆佳云说，如果在遇到王航的时候自己不是那么年轻，是不可能忘不掉的。
——好啊，那你还要教我，好不好？
陆佳云两手抓住王航的手腕，她激动的时候通常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的，王航动了动手腕让她放开，陆佳云才发现自己太忘形了。
——我说的试试，不是说你的学习。
随着这句话一起轰炸进陆佳云脑子里了，还有王航反手握住她手腕的动作。在我的认知里，比陆佳云更迟钝的人大概还没出生，但是诚然反应再慢的人也该感觉出这句话里的苗头。
——你是说，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我是说，我要开始追你了。
你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过谎言的人都要死的话，那么恋爱里的人是不是都该被残忍地处决呢，因为我们为了证明自己片刻的真心，的确说过太多关于永恒的谎话了，有些甚至还把自己骗了进去。但是我们是无心的啊，是青春把着我们的手，在纸上一笔又一画地涂鸦，现在尚觉得它们很美。等老来再去回望，只会嗤之以鼻，然后叹一声，这他妈都是些什么啊，最后却转身又笑了出来。
陆佳云在那一天里脑袋断断续续当机了好几次，这一次无疑是让她最缓不过来的，被王航握住的地方开始发烫冒汗，这种感觉让她很清楚这不是一个荒唐的梦境。王航不止看见了她，给了她接近自己的权利，而现在竟然也开始主动接近自己。
一开始许的愿望只是惊鸿一瞥，后来越来越贪心，陆佳云把这份偶来的奇迹握进手里，始终不敢用力。
——我我我我我我……我能答应你吗？
陆佳云明白追人的痛苦，不想让王航也跟着体验一次，更何况本身就是她先喜欢人家的，现在只不过死缠烂打以后心意终于得到了回报，如果还要这么重蹈覆辙来一次，恐怕一根筋的陆佳云会直接崩溃。
——太快了。
同样的神情同样的台词，陆佳云始终不明白那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点在哪里，很像奋力一挥拳，把载着秘密的匣子不按规则地打破。
——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验证这到底是不是爱情了。
王航说完就把陆佳云扯进自己怀里，那个位置陆佳云看不到他的脸，对着的是他的衣领。王航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把她往自己怀里搂紧一些，陆佳云的手垂着搭在他腰上，不知道要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陆佳云说，从此之后她对初恋的概念就是头发丝掺着欢愉的泪水。
——你知不知道只有答案没有过程老师是会扣分的啊……
陆佳云的声音闷着从王航怀里发出，听似抗议，其实她已经开始跟王航撒娇了，幸运的是他好像正喜欢这种调调。
——爱给不给，反正我只要知道我会就行了。
王航空出一只手把陆佳云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一扯，陆佳云这才敢慢慢收紧手臂，王航看上去不胖，但到底是个男生，腰不会细到哪里去，陆佳云感受到了结结实实的安全感，来自于这个她原以为只能靠臆想来爱的人。
——然后你们就这样好上了？
——是啊！多浪漫啊！
——哇……
在这个感叹词后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甚至想要肃然起立然后对着我的电脑鼓掌。难怪别人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要是有一天我可以成为一个小说家，然后把这个故事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我大概还能混个畅销书作家。到时候也许我还会站在签售会现场拿着麦克风，泪流满面地说谢谢我的好朋友陆佳云，如果不是她操蛋的爱情故事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好了好了，现在太晚了我真的要去睡觉了，阿杳你早点休息啊。
我感觉围绕在我四周的粉红泡泡还是没散掉，如果不是我和陆佳云有多年的交情，如果这个故事是在从学校的某个小角落传开来，我大概只会轻笑一句哪有这么美的事。
陆佳云的头像变成了灰色，耳麦里只剩了少许的电容杂音，我看到了张孟轩给我的一条留言。
——小顾，我很抱歉。
我想了一下把那半句“现在说抱歉有用吗”删掉了，我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对于一切的解释都置之不理，我是一个太容易被影响的人，我深知自己的弱点。如果我现在跟张孟轩把话都说开了，也许他再编一个理由就又能把我扯回那道深渊里去。
如此的招式已经糊弄了我很多次了，我绝不能再陷入这条死循环里。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像要找个替死鬼一样拼命拽住我的脚脖子，想象这样的画面我竟然会觉得陈逸的脸有些狰狞。我想起王航跟陆佳云说的那句“如果你只是喜欢我的光环的话，那我就太倒霉了”。
那么我呢，我是喜欢他温柔的表象，还是会连那些粘着毒液的獠牙一起爱上。
我握着手机，上面的简讯是古湘传来的，只有一串数字，她根本连再多一点的话都懒得与我说，在陈逸面前表现出的教养矜持和勉强友善都在背后成了最真实的冰冷的利爪。
我把空调开成睡眠状态，手脚冰凉地躺上床，我像是个要单刀赴会的武士。没有告诉陆佳云，也没有告诉顾昕昕。
这个夜晚我竟然睡得格外沉。
2007年9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