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果然被我猜中了,她不可能甘心就这样和陈逸过下去,她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常林,常林也总算来找她了。本来一切都该在这里的结束的,如果不是你出现的话……
——我?
我觉得自己的语调带些滑稽了,像我这种不温不火的个性,恐怕是到哪里也不会引人注意,而我居然成为了她计划中的意外,这太值得笑了。
——在我还没有和你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喜欢陈逸了,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也许那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但是女生一旦喜欢上谁,就会对所有可能对他们恋情造成威胁的人产生敏锐的气场。
——那天晚上,小沁来和我说,她网上最好的朋友知道她利用陈逸的事情,跟她大吵了一架,骂她不要脸。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在心里说,是啊,你本来就很不要脸,你让我的陈逸喜欢上你,没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事情了。但是我不能说,因为如果我这样说了,说不定她会故意和陈逸和好来报复我。一方面我很佩服你,你很勇敢,说出了我不敢说出的话,但是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你没有那么害怕失去的东西。另一方面我也在想,你对于这件事会不会太过激了,你和陈逸认识没多久,不至于对他的事情起这么大的反应吧,所以开始怀疑你对他有意思。
心里的那个我,此刻已经笑得连腰都弯不起来。被古湘这样的人夸说很勇敢,我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那大概是我唯一一次可以与豁出去划上等号的作为了,原以为那会是个一闪即逝的勇气,没想到却被古湘误当作对我的评价。她大概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个直爽什么都敢说敢做的人,才会对我有戒心。如果她知道我是这样一个唯唯诺诺的连纸老虎都算不上的人,还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做这些事么。
——虽然跟常林和好了,但失去了你这个朋友,她的心情还是很糟。我告诉她不要多想,一切都交给我。然后第二天,我用她的帐号和密码,登录了你们的论坛,我在她的论坛好友里找到几个能利用得上的人,做了那件事,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本来只是打算让陈逸知道,然后让他对小沁更失望。
——但是为什么又是你?你事情怎么这么多?我知道陈逸还有孟轩,都和你还有你的那个好朋友陆佳云一起混上了,你们五个人这么开心地把那个旧车库当作秘密基地,而我却要每天都担惊受怕地害怕陈逸会喜欢上你。这一点都不公平,所以我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可还是来不及了……的确,你们的简讯内容很正常,一点越轨的痕迹都没有,但是你以为这样我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么。就算是我多想好了,但只要你对我构成了威胁,我就不能容忍。那天的那把刀,我本来没有想过要对着陈逸而去,我本来只是想用它刮花黑板上你的名字。然后他们两个居然抢着要保护你,不对,只是保护你的名字,你不觉得很好笑么?他们真是疯子……
他们不是疯子,你才是,我真该这么说。但是我发觉我已经没有立场,就像我没有办法为小沁说话一样。一切的真相都已大白,我强迫自己坐得挺直,其实心里早就瘫倒在了椅子上。我一直以为是小沁不遗余力地背叛了我,其实是我不够了解她,我不懂她的爱情,她的自由,她的傲骨。
在这个故事的最开端,我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害者,所以当我知道小沁在跟古湘诉苦时还用“最好的朋友”来称呼我,我简直觉得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反派。
那么陈逸和张孟轩的欺骗呢,是不是也会有转机?但是骗了就是骗了,难道我在古湘这里得到一两句苦衷,就可以缓解骗局带来的内伤么。
这不可能的,绝不可能。欺骗和隐瞒到底还是两码事,是无法钻牛角尖地去宽恕的。
——你不怕我告诉他们么?
这是我最后的底牌,试图掀开她坦白的秘密,我只不过是希望她认错,而不是把鲜血淋淋的刀扔到我们面前。
——你不会告诉他们的,你不敢。
——就算你告诉陈逸,他也会原谅我的,因为他太善良了,还有你,你也太善良了。
古湘的身子慢慢朝我探过来,像是一条漫不经心又布满杀机的响尾蛇,再近一点,我几乎可以被她眼里的雾气迷蒙住。我们手中同样握着底牌,但古湘手中的才是真正的王牌。善良这个赐予在当下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早就算不上是什么褒义词。
——你叫我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第二次把这个问题甩出去,心说如果她这次再不好好回答,我一定甩门就走。
——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使我做了这么多坏事、错事,陈逸还是不可能离开我,他会永远包容我,你不会有机会的。
——那又怎么样,陈逸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你啊。
脱口而出我才讶异十分,我不知道我从何而得的这个结论,在这之前我明明是几近百分之百确定陈逸对她是有感觉的,但这却确实让古湘脸色一沉。
——就算是这样好了,我只要保证他不要离开我就好了。如果他离开我,就等于杀了我,一个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亲手杀死我呢?他早晚会爱上我,我不会说那些,如果没有你他就会爱上我之类的话。他爱上我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之后出现再多的顾杳杳都好,有你或者没有你,对我来说都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跟聪明女人对话果然是非常吃力的,她千方百计地创造一个独处的机会在你们之间,说的一切却都是在说明你有多不重要。我听不出这话里的玄机,也许压根就没有,我承认我后悔来这一遭了。放太多秘密在心里,更何况是这种带着血腥气的,就好像吸了满满的一口瘴气在肚子里。
——你说我对你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你干嘛还要把我叫过来?
——我是想叫你……不要再喜欢陈逸了,这样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那份隐忍终于填满眼眶,她的泪珠在脸庞划下一道痕。我觉得她比我更加矛盾,她好像一直在逼自己做坏事,又好像不停阻止自己做坏事。
即使电视剧里有再多的大反派,但我宁愿相信,这世界上是没有绝对的坏人的。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这样,请一定要相信,我是害怕到了极点,到了哭泣,才会向厄运反击的。
已然忘记这场对话的结束语是什么,我只知道出病房之前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放在桌上削了一半的苹果,裸露出来的果肉已经开始微微氧化变色。
从医院到家里的路上,我心神恍惚,好几次差点撞上路灯。我很少跟朋友出去玩,其实出去玩也只会是和陆佳云,不知道在外面玩过之后的怠倦写到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所以我也没有办法装模做样地说出“玩得好开心好累啊”之类的话,能不能再次瞒过顾昕昕,听天由命吧。
糟糕的一天往往不只会发生一件糟糕的事情。当我用钥匙扭开锁,客厅里的灯光泄出门缝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大事不好。我推门进去,顾昕昕果然正抱胸黑脸坐在沙发上等我,更可怕的是,坐在侧沙发上的人是刘珊珊,她两只手在两个膝盖之间摩擦,显得很不安。
知道已经瞒不住了,我把钥匙塞回口袋里,咬着下唇往沙发组走去。
——你很奇怪……为什么你的同学在这里,对吧?
当时我看见的只有顾昕昕的侧脸,她束起马尾,还是有些鬓发散在脸庞。顾昕昕的动作和言语总是太老成,容貌已经赶不上心了。岁月长着一双翅膀,顾昕昕的羽翼却是比好多人都丰盈。
这一眼又让我想起在病床上最后泣不成声的古湘,就算那件事情没有发生,顾昕昕没有拆穿张孟轩和陈逸,也许我还是会为了今天的一番谈话而主动弃权。当初顾昕昕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她说如果有一天我和陈逸在一起,他一定保护不了我,但是她忘了一点,就算我和陈逸不在一起,也不代表我保护了自己。
——你出门十分钟以后,我打了电话给刘珊珊,我说我要看过她之后才安心放你出去跟她玩,二十分钟以后,当我看到她出现在家门口,我就知道你们什么鬼把戏了。
——顾杳杳你现在长本事了啊,你要死出去活动活动我巴不得,用得着骗我?而且一去就去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干脆明天早上再回来,顺便还可以帮我买个早饭回来,我还懒得做了……
心里装了太多五味陈杂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昕昕的巧捷万端在此刻好像让我的那股黑色情绪找到了一个冲出身体的破绽。我把一直垂着的头抬起,看了一眼顾昕昕,又看了一眼在沙发上没敢起来的刘珊珊。
——够了!你烦不烦啊!
这句话一出去我的感觉就完全不对了,在说话的人绝不可能是我,也许是我脸上的面具,又或许是游走在面具底下最真实的咆哮。
——你以为这样很能干啊,大晚上把人家叫到家里来,干嘛老是麻烦别人,你以为地球上就你一个人啊!
我强制自己用思绪绕过顾昕昕的眼神,用快走的步伐进了房间,懒得转身,一脚把门踢上,很想反手再把门锁上,还没碰到门把的手又垂了下来。力气到这里已经用光了,这是我第几次和顾昕昕发火,算起来是第二次吧。
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呢,从海洋中心卷来的台风,总是年复一年地降临杭州。任何的事情,恐怕都不会只是唯一的一次。
2007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