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快到时，雨逐渐小了。
自那以后，所有的城市开始失眠。每天都像清明节，人群如拥挤的潮水，纸钱纷扬如柳絮，火葬场烧尸体的烟囱终于可以停歇了。
“太好了。”焦俏坐在窗子口感叹着，她每天都无聊的要命，除了洗衣服就是用电脑玩游戏，唐璨还不给她玩久，说辐射伤孩子。家里面香葱味的芝麻饼干，闻着味都要吐了。
家里头好吃好喝的都供着焦俏，唯一的几箱子营养快线都喂到她肚子里。
“我要吃鸡！烤鸡、烧鸡、肯德基！我要肉，红烧、糖醋、蒸煮、油炸！”焦俏喊着，把手里的老坛酸菜面扔出去。
“行，姐马上带你下馆子。你们学校会开学吧，你和焦俏不还没毕业吗？”常蓦然拿着粉饼在额头上拍着。
“不去了，俏俏肚子显大了，上学不方便。到是蓦然你哪来这么多钱的？”
方便面、速冻饺子、各种罐头，成箱的矿泉水、火腿肠，都是常蓦然打电话叫人送来的，这些在物资缺乏的时候得花好多钱，可常蓦然光是信用卡、银行卡就有十来张。
“放心，我这几年赚了不少钱，股票、赌球、投资，反正都是正当钱。”常蓦然笑的风采奕奕。
“蓦然，我心里总有不好的感觉。”唐璨斟酌着语句说。
“还有什么？我们三个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这么多年，这么多事，都走过了啊。”常蓦然表情僵了一下，反常的激动起来。
“蓦然，这一切还没结束。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但是，你要信我。”
这一切还没结束。
街上的人很多，终于恢复到熙熙攘攘的繁华夜市了。
三人是随便找了家大排档吃饭的，还有很多餐馆没有恢复营业，点菜单上也没有多少新鲜蔬菜，到是肉类都很便宜。
饱餐一顿后，在步行街上给焦俏买了一双平底鞋，爱漂亮的焦俏喜欢高跟鞋，也因为三个人中她最矮。
“都是当妈妈的人了，也不能事事都由着你。”唐璨在旁边教训焦俏。
开车回去的路上，常蓦然收到余杰的短信。
“一切都是你做的，让我身败名裂，让我失去一切，栽在你手上，我不后悔。李经理贪污了公司大量现金，有好多都不知所踪，肯定是你拿的，对不对？我自守了，我在里面等你。”
“蓦然，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头疼吗？”焦俏问。
“嗯。”
她们已经到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常蓦然心神不宁的拿着包包和钥匙走在最后面。
按下停车场的电梯，电梯门一开，走出一对老父妻，擦身而过时，常蓦然听到他们短暂的对话。
“那几个上楼的人。在下面守了大半天了吧？好奇怪啊。”
“要我说，不是警察在埋伏，就是高利贷逼债……”
唐璨拉着发愣的常蓦然走入电梯，按下19。
“不，我们别坐了！”常蓦然背后发冷，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但无法忽视那份危险，她不想坐牢，她不想失去那些光鲜亮丽的一切！
唐璨问清楚后，没有责怪她，想了一下说﹕“我和俏俏上去看看，没事就下来，你先去车里坐着。”
几秒后，走出电梯的唐璨拉着焦俏往四周看了下，门前五个男子已经走过来。
“你们干什么？”唐璨认出了其中一个是前几天来的孙警官。
“唐璨，你被逮捕了，有人举报你涉嫌故意杀人，请跟我们走一趟。”两个男人说完，以包抄的姿势，夹击住唐璨。
“是王德胜吗？我没杀，地震中没来得及救而已。”唐璨故作镇定的说，其实她只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她看着焦俏，示意焦俏坐电梯下去。
“我们只是接到举报，全国的电脑里都有你的通缉，还有你的朋友常蓦然涉嫌经济犯罪，她在？”孙警官很和善轻松的问，大约是觉得女孩子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
站在原地的焦俏焦急的看着他们，她根本没被唐璨杀人的事实吓住，她内心深处想，只要唐璨觉得该死的人，就是该死。
孙警官正分神想着下班后去一趟超市，这时候，异变突起。
两别的民警只觉得一股微弱的气流袭到脸面上，那个刚刚还一动不动的唐璨两腿已经把他们踢翻。
唐璨的下个目标就是孙警官，她结实的双臂伸过去，抓住对方的衣襟，提起来甩到地上。另外两个民警终于反应过来，扑上去要制服唐璨。
唐璨露出猎豹一样凶猛的眼神，不退反进，用全身的力量撞翻两个身高有1米8的男人，趁人猝不及防的功夫，捉住焦俏闪入电梯。
奔入小别克，常蓦然一看到唐璨的眼神，摔上车门就发动了引擎。
打开车头灯，奔驰在黑漆漆的郊外。
焦俏激动的喘不上气﹕“璨璨，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从在火车上时我就想问了！”
“你以为是在拍电影啊，一个人打到五个民警？”常蓦然明显不信，却也乐得焦俏活跃一下气氛。
“你别不信，是真的！璨璨像个超人一样，两腿就踹翻了他们！”
唐璨给焦俏逗笑了，“蓦然，现在咱们去哪？”
“这路上的摄像头早给雨淋坏了，所以我走这条路，我在郊区的别墅群那里以一个同事的名字买了房子，放心，去了那里，他们不容易找到，过个几天，我们回西藏老家。”常蓦然沉着冷静的说着，还打开录音机放新闻。
“好啊，好啊，逃亡什么的真带感！”焦俏糊里糊涂的笑着，拿起一条火腿肠，撕开外包装吃起来。
“才吃完饭，你怎么又吃了，对消化不好。”
“人家受到了惊吓嘛。
新闻联播中传来主持人中规中矩的声音﹕“各位听众朋友你们好，现在播报一条特大新闻，某省某市某县收购、贩卖死猪肉的窝点已经被当地公安机关发现。据悉，连日来，八省多个市、县的养猪场爆发瘟疫，据统计，有超过百万的死猪。而有部分黑心商家，买卖总计40吨病死猪肉，供应给肉类加工厂。已经流入全国各个市场……”
焦俏已经拉开窗户呕吐起来，痛恨的扔掉手里的火腿。唐璨忧心忡忡的拍拍她的背。
“怪不得现在猪肉这么便宜呢，吃了不会有事吧？”
“别说，我肚子真疼起来了！”焦俏欲哭无泪。
郊区的别墅是三层洋房，还有天台，家里面家具齐全，常蓦然找出一些薄被和毛毯，三个女孩准备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蓦然，既然要走，我们去一趟珲春好不好？”躺在最外面的唐璨问身旁的常蓦然。
常蓦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手跨过焦俏的身体搭在在唐璨手上，“对不起，原来你还没忘记他。”
“珲春，是在吉林吧？”焦俏迷迷糊糊的插嘴。
“是啊，难为你知道，你地理可从没及格过，珲春是中国和朝鲜、俄罗斯的边界……”
焦俏没听见，她打着呼睡熟了。不然肯定要嚷着自己地理可好了。其实她知道珲春，也是因为几个女孩子都有过环游中国的约定，所以研究了一点。
唐璨和常蓦然隔着焦俏说了会儿话。
“得了空，我们就回去，带着焦俏回去。”
“好。”黑暗里，唐璨不再担心会被看出自己在哭。
常蓦然叹了口气，陷入2006年的回忆里。
那年的夏天，她杀了焦俏的继父，自己就要去自守，焦俏跪在地上哭。
常蓦然还记得，焦俏当时说，不让她去顶罪，不然她的一生就毁了。唐璨也拉住常蓦然，自己当时心里则很温暖，她们都如此担心她啊。焦俏抓着杀了人的刀，留下自己的指纹。
“名侦探柯南不是白看的哦。”
常蓦然知道，让焦俏去顶罪是最好的办法，焦俏毕竟是受害人，唐璨说这样不会被判罪。常蓦然那时才16岁，杀过人后两腿打颤，整晚的睡不着，抱着自私的念头，听从了安排。
真的像是噩梦，小城的报纸用好几个版面报道了这件事，甚至上了新闻，人们同情过焦俏吗？也许吧，但是更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像八卦一桩奇闻异事。
常蓦然永远记得，在冰冷的少管所里，瘦小的女孩单薄屈辱的站着，法**也是那样卑微的姿态。她明明是受害人，自己才是凶手啊，这种想法折磨着自己。
焦俏对哭着的她说，“不，你和璨璨从地狱里拯救了我。”
没大人管的她和唐璨想要离开这个疯狂恶心的世界，拿了钱坐上火车。她们怎么会来到吉林，也是一时兴起，听了《松花江上》这首歌。
“长白山，松花江，日也思来夜夜想……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常蓦然的小姨就嫁到那里去了，小姨夫他们并不是多欢迎她们，但还是住下了。
2006年10月9日还地震了一回，后来才知道是朝鲜的第一次核爆造成的。
她们住在那里，还尝了高粱酒。唐璨又开始笑了，发现不对劲后，常蓦然跟踪她到了一处玉米地里。
男孩女孩亲密的抱在一起，常蓦然看到他们眼中难舍难分的情意。这是常蓦然第一次见到金修哲，轮廓深邃、下巴瘦削，不是正统亚洲人的长相。
唐璨告诉她，金修哲是朝鲜、美国混血，是“北逃”过来的。北逃就是从朝鲜跑走的难民。
唐璨教他说中文，他们到处山上山下玩耍。她还说男孩子一个人住在山里的洞中。朝鲜的难民一般都会选择逃到韩国，韩国政府也会安排好。但男孩不愿意，他想和唐璨在一起。唐璨说起这些时既甜蜜又忧愁。
常蓦然是嫉妒了，她当时妒忌为什么只有她还陷在过去的噩梦中，凭什么唐璨可以如此幸福。心底里还隐隐觉得，明明自己比唐璨好看，为何他不看自己一眼。鬼使神差的，她把这些透露给小姨。
“藏着朝鲜人是犯法的，会遭重罚。”小姨如此说，其实举报者还有奖励拿。
金修哲给抓走了，唐璨哭了一整天，常蓦然愧疚的和唐璨说了实话。
“你知不知道，朝鲜那里的政治斗争就像中国的特殊时期，修哲他饭都吃不饱，给带回去说不定会枪毙。”唐璨轻轻说完这些，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以为，唐璨该忘了，可唐璨没忘。如今，同样迷失在年少爱情里的常蓦然，明白失去的滋味。
对不起。盯着天花板，她一遍遍小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