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向羽仁次郎描述了一个手拿日本武士刀的中国军人形象，羽仁次郎感到自己已经在慢慢接近那个不知名的仇人……
残阳照孤城。
火红的彤云烧红了西边的天幕，吴栋梁站在曲村村南的凤凰台上纵目远眺，南边不远的县城沉浸在茫茫雾霭中，城堞起伏跌宕如梦如幻。凤凰台上吕祖庙香烟缭绕，庙门口东西各有一株参天古柏，古柏郁郁葱葱，树冠遮天蔽日，像两尊门神拱卫着这座明代古庙。傍晚昏黄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庙内大殿一块晶莹剔透的石碑上，石碑光亮如镜，上面题写着一首据传是吕洞宾在夜宿曲村时所题的《西江月》：“月落乌啼人静，风吹满面松花；道人邀我煮新茶，荡涤胸中潇洒；世事不堪回首，梦魂犹绕天涯；凤凰台畔即吾家，管甚明朝今夜。”——这块石碑由于亮若明镜，折射的阳光可以直射县城城墙，所以乡民们视如至宝，都把它叫作透亮碑。
吴栋梁摘下腰间的行军酒壶喝了一口高粱酒，酒味甘醇如饴，却又火辣辣地烧灼肺腑。他返身走进大殿，抚摸着晶莹的透亮碑，突然想到日寇近在咫尺，成安这个肥腴的百里之城面临着沦陷之虞，心里一阵阵地发烫，他抬起头望着吕祖的雕像，暗暗发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决不能让透亮碑这样的国宝沦入敌手！
凤凰台上，以往熙熙攘攘的香客都变成了神情肃穆的警察，站在凤凰台上可以轻松地看到邯郸到成安的大道。曲村的警察队和东边的大堤西村民团互为犄角扼住了通往成安城的咽喉。
“吴警长，你休息一会儿吧，都站多半天了。”靳二柱趴在轻机枪的后面。
“你小子少走神，盯紧点，日本人现在正在进行战前侦察。听着，只要日本人的侦察员一出现就给我打！”吴栋梁在靳二柱的脑袋上轻轻掴了一下。
“吴警长，日本人要是侦察的话干嘛非得走大道啊？”靳二柱扶正打歪的帽子嬉皮笑脸地说。
吴栋梁一愣：“你小子这次还真说到点子上了。”他腾地站起来，“来人，跟我到大堤西瞧瞧去！”
大堤西村在县城的东北角，与曲村遥遥相望，肥乡到成安的大道紧邻着这个村。
此时，大堤西村民团团长纪大胡子正带着十几个民团团员匍匐在道旁的树林里。树林里坟冢林立。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民团队员们既兴奋又紧张，这些年轻的农民对于战争的概念是模糊的，他们不相信在说书人嘴里经常出现的战争场面会真的在自己身边发生，感觉这场你死我活的杀戮就像梦境一样虚幻。
匍匐的队伍中不断传来低低的嬉笑甚至呼噜声，长时间的潜伏让他们厌倦了这种躲猫猫般的游戏。
满脸黝黑留着络腮胡的纪大胡子把眼睛一瞪，骂了一句脏话：“你们能正经点不？没听吴警长是怎么训话的……”他沉吟了一下，“说是要有什么规矩性……”
队员们发出一阵怪笑。
“什么规矩性，那叫纪律性！”
“对，纪律性。”纪大胡子眨巴着眼，“也就是要守规矩的意思。我也没说错吧？”
“大虎，”有人叫纪大胡子的小名，因为他的真名叫纪大虎，加上留着胡子所以才落了个“纪大胡子”的外号。
“叫我纪队长！”纪大胡子瞪着眼睛。
“哦，纪大队长！”一个队员凑上来，“我们什么时候倒班？都趴半天了，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你小子怎么一点儿耐性也没有？日本人来侦察还要事先通知一声啊？”突然，他的目光停滞在了远处——在树林的小道上几个骑马的人影正悄无声息地迫近。
“日本人！”几个队员同时发现了影影绰绰的日本侦察兵。
这是一个日本人的侦察小分队，大约有十多个人。他们仔细地观察着成肥公路的情况，有人举着望远镜四处搜寻，并不时在本子上作着标识。后面的几个拿着步枪，遛马般散漫地跟着前面的人。
出现在日本人面前的是一片密密匝匝的杨树林，坑坑洼洼的成肥路蜿蜒其中，一直延伸到他们的下一个杀戮目标——成安。对于他们而言，这次例行侦察完全是多余的，许多士兵都迫不及待地想赶紧端掉这个小小的目标，因为每端掉一个县城，就会有一次放纵的机会，他们可以任意攫取别人的财物、尊严甚至是生命。这些财富和记忆将会被带回岛国，成为炫耀的资本。
侦察员在望远镜里发现了南边不远处有一排黑色的影子。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那是伏兵——那些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中国农民。他调整了一下焦距，仔细观察着躁动不安的影子。是黑山羊或者是野猪吧？侦察员招呼着同伴准备跟这些“动物”开一场小小的玩笑，他一夹战马，向着黑影的方向冲去。
“大虎，日本人真来了！”他身边的一个队员抖成了一团。
“孬种！”纪大胡子端着鸟铳站起来。
日本侦察兵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强壮的中国农民，他犹如半截黑塔挡在小道上，手里还有一把形状独特的枪。日本侦察兵的手里除了望远镜没有任何武器，他惊慌失措地兜转马头向同伴跑去。这时，一声闷响，鸟铳射出的铁砂形成了一张大网。日本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打中了！”兴奋让民团队员们狂喊着从土沟里站出来。
远处的日本兵们惊慌地跳下马。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民团队员们大嚷大叫着，胡乱向远处的日本人开枪，他们急切地想得到像纪大胡子一样的“战果”。
突然，通红的弹痕流星般划过，一个队员的胸口被炸开一个硕大的血窟窿，他毫无声息地一头栽倒，尘土伴随着干枯的草屑飞扬如雾。队员们像受惊的羊群，开始盲目地逃窜。
“回来！”纪大胡子顿着脚大喊。
没有人理会他的命令。
纪大胡子稳住神迅速朝枪管里装填铁砂，而后举起枪，跑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摔下来。
日本人被纪大胡子的举动触怒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拿着土枪的中国农民竟然敢以近乎戏谑的方式对待帝国军人，于是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他的身上。纪大胡子的肩膀受到重重的一击，一股热流淌到他的胸膛。
纪大胡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大虎！”
“纪大胡子！”
民团队员们停住脚步，恐惧变成了愤怒。他们举起土枪鸟铳朝着日本人一阵乱打。这些日军侦察兵第一次面对这种准确性极差但覆盖面极大的土枪，一阵慌乱后日军站稳了阵脚。他们像面对纸靶般从容，举枪、瞄准，而后是中国人的惨叫和四溅的鲜血。
日本人在狂笑，他们想不明白这群中国农民为什么像飞蛾扑火敢于冲击死亡。但很快他们的狂笑就被恐惧所代替，从西侧的大道上毫无声息地扑来一支十多人的马队，他们穿着中国警察的黑色制服，训练有素地跳下马匍匐进草丛，接着枪声大作，日军侦察兵接二连三地摔到马下，剩余的几个日本人跳上马向北狂窜。
吴栋梁跳上马大声咒骂着纵马猛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