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想卖‘二元倒’吗?”
“是……不是……我不卖……我也没有‘二元倒’。”袁俊人慌得不知说什么。
“这不就是您的‘二元倒’吗!”哲夫说着把邮票交给他。
“啊!快给我,我……我不卖了。”袁俊人急忙把那枚邮票抓了过去。
“袁先生,您今天是怎么了,一会儿要卖,一会儿又说不卖……”
“郑先生,让我走吧!我没脸见你。”袁俊人说着就拉着孩子要走,可是瘦弱的孩子却哀求他的父亲。
“爸爸,我饿,我走不动了。”
“袁先生,我们三年没见了,今天好容易见面不能让您就这样走了。您看,这里有个包子铺,咱们进去坐一坐买点儿吃的,总得让孩子吃饱肚子再走吧!”
袁先生只好点了点头跟哲夫进了一家小饭馆。哲夫知道他们父子还没吃饭就要了两碗馄饨一斤包子,找了个清静地方坐了下来。
孩子不装假,见到美食就用手抓,大口大口地吃,狼吞虎咽全无顾忌。袁先生显然也很饿,但在哲夫面前又不得不装作一副斯文的样子。哲夫一看不大的工夫盘子里的包子已所剩无几,就又添了一斤包子,并且劝说孩子慢点儿吃,吃不完可以把包子带走。
袁俊人见哲夫如此诚心更加羞愧难言,他思考再三终于把三年来的遭遇全倒了出来。当他讲到叶氏父女把他的“二元倒”
连骗带抢全部拿走时,哲夫问:
“您这不是还有一枚吗?”
“不,这不是。”
袁俊人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他似乎很不愿意说起这几年痛苦的往事,声音很低沉如泣如诉。
离开重庆到了汉口,本打算投靠兄嫂混一碗饭吃,没料到兄嫂早已离开汉口去了台湾,新搬来的住户连屋门也不让进连口水都不给孩子喝。听几个老邻居讲,他嫂子的娘家哥哥在台湾省政府当上了什么长官,来信说愿意让俊贤夫妇过去。俊贤恋家不想去,说跑到孤岛上有什么好,那地方又热又穷;可俊贤媳妇非去不可,她说大陆上连年内战,国民党的日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共产党来了共产共妻,还不如到台湾去有当官的哥哥日子错不了。哥哥当不了嫂子的家,变卖了房产就过海去了台湾。
最近捎信来,说他们在台北开了一家什么公司日子混得挺好。
兄嫂的下落是知道了,可他们自己却没了着落。别看袁俊人也算五尺高的汉子,真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一点主意也没了。
卖苦力他没力气,做买卖他没本钱,去教书又没文凭,莫说指着他养家糊口,怕是连他自己都填不满肚子。川妹子二话没说就挑起了大梁,在城边上找了一间破茅草房住下,白天她去一个工地当小工挑水合泥,晚上回来还得给人家缝补洗衣裳,就这么白天黑夜地干,好歹让三口人吃饱肚子。
再结实的人也经受不了这么劳累的活计,也就是半年多一点儿的光景,川妹子连累带饿硬是吐了血,这下子雪上加霜,没钱买药进医院,三十岁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临死她不放心孩子,她说:“娃儿他爸,我跟你这么多年没享过福也不怨你,可我不放心娃娃。你就是要饭也得把娃儿拉扯大,不然……不然我是死不瞑目哇!”
川妹子一死,俊人再也没了生路。他领着孩子在马路上转悠路过一个邮票公司,他往橱窗里一看那里张贴着一张“收购邮票价目表”,他的心不由得一动。袁俊人父子俩已经两天没吃一顿饱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硬着头皮进了大门,把装在怀里多年的一件“福州对剖飓风票实寄封”拿了出来递了上去。他不知道人家收不收,更不知道能给他几个钱,要是能给他几百块就能买两个大饼让孩子吃顿饱饭。没有多大的工夫,收票的先生把一大沓子钱数给了他,边给边说:“这是四万五千块,你数好,要是还有珍贵的邮票,我们还要,有多少收多少。”
袁俊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领着孩子赶紧出了大门,急急忙忙逃离了邮票公司,直跑出几个路口之后才找了一处卖小吃的摊子花了七百块钱爷儿俩饱餐了一顿。
“爸爸,还有邮票吗?还能卖钱吗?”
“有,有。”袁俊人一边答应着一边心中暗想,如若不是两天没吃饭,打死他也不会干这种坑人缺德、丢人现眼的事,决不会用假邮票去卖钱。
光绪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三年的十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四日,因为海上刮起了飓风交通受阻,邮票不能按时运进福州,致使福州邮局面值一分的邮票卖缺。为了应付急需,只好把伦敦版“蟠龙”图无水印二分邮票斜对角剖开一分为二,每半枚当作一分的邮票使用。用一个镌刻有英汉两种文字的圆形小戳销票,同时加盖一个刻有英文“邮资1分已付”的长方形木戳。
这种对剖票仅仅使用了三天,它是我国第一次使用对剖票,数量极少,一般都称作“福州飓风票”,它的实寄封价格昂贵,为集邮珍品。
袁俊人在重庆开设邮友邮票社的时候,为招徕顾客用几个玻璃镜框挂在墙上,镜框里放一些各种各样的邮票。由于他当时没有福州飓风,就自己动手做了两个假的“实寄封”,又刻印章又剪票,做出来一看还真能乱真,就把一个“实寄封”放进了镜框,而把另一个带在了身上,闲暇时拿出来赏玩也是一乐,从来也没想到这个假实寄封还能瞒过他人的眼睛卖出这么大的价钱。
一次得手,袁俊人的胆子也就大了。他租了一间小房买了几件必不可少的工具,干起了专门制造假邮票的营生,做一枚卖一枚,卖一枚换一个地方,他不仅做福州飓风,也做重庆对剖,十字加盖。
常言说,瓦罐子打水没有不碰井沿的。没过俩月,在一次卖假票的时候被买主识破了,挨了一顿毒打被轰了出去。
袁俊人见汉口呆不下去了,就带着孩子沿平汉路北上,仍然以卖假邮票为生。这个月到了天津,先在海大道卖了两枚重庆对剖,又做了这枚“二元倒”打算脱手,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郑哲夫。
袁俊人原原本本把话说完拉着哲夫的手哭着说:“我是集邮界的败类,我没脸见你呀!”
哲夫把那张假“二元倒”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做得十分精细,要不是见过真票的人很难看出破绽来。
“你打算就这样天天造假票混着卖钱吗?”
“我没有别的本事。”
“这算什么本事,这跟做贼有什么两样。袁先生,你好好想想照这样下去怎么对得起孩子,又怎么对得起已经死去的孩子他妈。”
“我没有办法挣钱,在大陆也没有亲戚能投靠,去台湾又没有路费,你说让我怎么办?”
哲夫想了想把自己带来准备买“二元倒”的五十块银圆拿了出来。
“这样吧,你这张假票我买了。这五十块银元你拿着,再也不要干这种坑人缺德的事了。你立即带着孩子去台湾,去找你的哥哥嫂子吧!”
“郑先生,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孩子,快跪下,给恩人磕头!”
孩子真的趴在地上就磕,哲夫赶忙把孩子扶了起来。袁俊人这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哲夫想劝他两句,可他自己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