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连忙摇头道：“绝非如此！魏王，我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我看出贵军将帅只想依赖大河天险御敌于国门之外，而并无真正的作战意志和谋战措施，您选的那位柏直缺乏战争经验。在这种态势下， 我只要能打破贵军的作战预案，贵军就会自己乱起来。魏王，您是选帅不当啊。”
魏豹想起柏直，心里叹气。
韩信拍拍脑袋，突然问道：“魏王，我知道贵国有位知兵懂战的将军，叫周叔，您为何不用他？”
魏豹也知道周叔。他不喜欢周叔，那老家伙总是自以为是。魏豹已不记得把周叔贬到哪里去吃干饭了，所以他没法回答韩信的问题。
魏豹没话好讲了，只能拱手为礼，结束谈话。魏豹道：“今日与将军一谈，方知我是未战先败，战前的谋战策略就错了。败在将军手下，本王心悦诚服。本王愿听凭韩将军处置。”
韩信忙道：“岂敢。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本将军只是利用了贵军的失误，并无特别高明之处。魏王乃千金之躯，本将军无权处置。我已备好车马，请魏王您往荥阳一行，让我汉王来接待您。”
魏豹通过这番与韩信交谈，解了不少心中谜团，正觉得舒畅，谁知韩信又要他去见那个无礼的汉王刘邦，顿时又烦了。只是现在已经是别人的俘虏了，万事再也由不得自己，他只好怏怏而去。
三
韩信收了河东魏地，静下心来将全盘局势细细一看，发觉刘邦派他领兵河东，内容并不简单。收魏地不过是一盘高棋的开局而已，好戏还在后头。韩信猜不透刘邦是早已心中有数，还是在误打误撞。反 正这也无所谓，他便按自己的想法给刘邦修书一封，大意是说：只要您汉王再给我添三万兵马，我就可以向西北扫平代国赵国，收服燕国，而后向东打掉齐国，这样我就抄了项羽的后路。那时我由东往 西打，你汉王守在荥阳，就把项羽夹在了中间，何愁项羽不灭！韩信写好书信，派人连同魏王魏豹，一起送去荥阳。
刘邦在荥阳，先得知韩信胜利消息，未久就见一辆马车，送来了满面羞惭的魏豹。刘邦自是大喜。张良所点的抵御项羽的三大将，彭越这老滑头在彭城败后，带着兵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至今没找到；英 布虽被随何说反了，不过近日听说他已被楚军打败，六城丢了不说，老婆孩子也叫楚军给杀绝了。只有这个韩信，指哪打哪，一打就胜。只给了他两万人马，不到一个月，他就把河东魏地收拾干净了， 还送来了这位说不服的魏王。还有那封信呢！我本来只是先让他打着看看，一来拿不出多一点的人马给他带，二来真还吃不准他究竟有多大本事，说远了还怕把他吓着了。这倒好，瞧他这信，多大气魄 ，只要添三万人马，他就可以平赵降燕收齐，还要抄项羽的后路，把项羽这只老虎当块夹糖饼子裹裹就吃了！难怪萧何在汉中会慌着急着日夜不顾地去追他，张良会在彭城大败后就急着荐他，这两个人 看人，那眼睛可是真毒。总而言之，韩大将军这小子绝对是个怪胎，老子一定要好好用，当然还要小心的用。
刘邦正在那里浮想联翩，眼睛一转，看见魏王魏豹愣愣站在一边傻不愣蹬的瞅他。刘邦就笑起来，道：“魏老兄别来无恙？”
魏豹没曾想这个捏鼻子灌人酒的俗汉还会冷不丁丢出句文词儿来，他倒被噎得答不上，只通红了脸在那里操作喉头。
刘邦其实对魏豹这些王公贵族并无特殊恶感，只不过有些嫉妒，又看不惯他们捏腔拿调那副做派，所以得了机会就想拿他们开开心，如此而已。刘邦见魏豹答不上话，心里又得意又同情，便道：“本来 我不想打你，本王晓得你是个君子，又没啥本事，不会碍我的事。可又一想，要是有一天项羽那狗头要你出兵，你敢不出吗？你一出兵，我的后路就叫你小子给断了，那我就会完了蛋。所以本王非得先 收拾了你不可。这叫没办法，你明白吧？”
魏豹没话说，只能点头。
刘邦续道：“你明白就好。不是我心狠，是你占的那个位子太要紧。现在好啦，没事了。本王也不想把你怎么着，你就在这荥阳城住下吧，有事咱慢慢再说。”
魏豹施个礼，转身就走。刘邦突然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声：“魏王，现在我晓得你是个没酒量的了。上次在彭城看你稳得，还以为你是在装孙子。那次弄猛了点，你可别往心里去！”说着就是一阵哈哈。
魏豹一听刘邦说酒，头也不回，加快步子走。还“别往心里去”，我想忘这辈子也忘不了啊！
刘邦之所以没把魏豹怎么样，他也是还有一层考虑。现在他和项羽打仗的地方，正是韩魏两国的旧地盘，魏豹虽然本事不大，但对治下的百姓也不恶，口碑不错，留着他做个统战对象又不费事，说不定 哪天还用得上呢。
刘邦顺手安置了魏豹，又着人请来张耳。刘邦对张耳道：“我派韩信打平了魏国，现在还要他去打陈余那个坏小子，替先生您出口恶气。先生原是赵国的丞相，后来又做过常山王，熟悉赵国山川民情， 所以我想请先生带三万人马去协助韩信打陈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张耳岂有不愿的。陈余先是把他打出赵国，这倒罢了，反正而今是强者为王，打不赢就认栽，他逃到刘邦这里，也不很追究陈余的是非。谁知这小子给脸上鼻子，给他把椅子，他还攀墙揭瓦，非取他张 耳的人头不可。交恶到了这种程度，也就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张耳便带了兵马北渡黄河，到原魏国的都城平阳与韩信合兵，去向陈余开战。此时已是金秋九月。
平阳，即后来的临汾，其东面是巍巍千里太行，路途艰难。要打赵国，先得把北面的代郡拿下。赵代一体，陈余闻得韩信要来取赵，并有张耳为助，心下着忙，派出能臣强将夏说、戚公，在代郡的要隘 阏与、邬县两地，陈兵设防，和韩信对垒。
韩信知讯，也唤来大将曹参，道：“本将军统兵出汉中以来，人们多以为我好用奇计，偷机取胜。其实要打胜仗，主要依靠的，还是精兵强将，计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这次平魏，若非将军骁勇，我 的木罂渡江之计再妙，也做不到以寡敌众、一战定乾坤哪。不料将军的威名，竟被我弄的花花草草所掩。这怪不得本将军，只怪外面的人没脑子。我是很为将军抱不平的。”
曹参恭敬道：“大将军的话，太谦逊了。大将军用了妙计，我们打起仗来才打得痛快。”曹参说话总是实事求是。
韩信笑道：“我军马上要进军代地，打阏与、邬县这两个地方。这次本将军不用计了，就要借重将军之勇，直取两城，也好扬扬你曹将军威名。你看如何？”
曹参大喜，道：“但凭大将军驱使！”
韩信即令曹参为先锋，率其部急攻阏与、邬县两地。
原来韩信察看了张耳带来的三万兵马，发现多属仓促征召的新兵，训练也不够。这种队伍如何能攻敌破阵？而且这三万新兵刚到不久，刘邦就派急使来平阳传令：攻击荥阳的项羽马军太凶，使我步军望 而生畏，特令灌婴所部马军，迅即赶赴荥阳前线对敌勿误。马军是最有冲击力的快速部队，韩信打的都是进攻战，马军是少不得的。然而王命不可违，再说防守荥阳当属汉军首务，韩信没办法，只得强 留了两千马兵应付战时所需，放灌婴部赶赴荥阳去了。韩信想，汉王明知我的对手既多且强，还要拿新兵来换我精兵，下面的仗可怎么打呀！不禁心里烦。可转念一想，汉王不知兵事，他是信任我，见 了我的信就大大咧咧下令调兵，各部将官自然是挑差的送，打项羽绝非儿戏，谁都想自己留着好兵顶大用。这么一想，韩信也就心中释然。只是代郡之地多山，少有回旋余地，两军对打，靠的是狭路相 逢勇者胜，此时若不能用精兵强将乘着胜利之威一鼓溃敌，而是打得僵持住了，以后去打陈余就更麻烦了。于是韩信决定，还是用曹参所部去攻代地，而且要打得更猛更好，尽管该部在平魏之役中已经 打得很累。所以韩信特意找到曹参，加以激励。虽然他说的也都是实话，但这亦属用计也，此乃励将之计。
果然，曹参得了韩大将军这番夸赞，豪情倍增，决心用好韩大将军为他创造的这一扬名立功的机会。曹参回到本营，当即升旗聚将，对所部将官搞了一次大点评，该表扬的表扬，该奖励的奖励，该敲打 的敲打，该查办的查办。曹参做大将，除了该有的勇猛而外，他还有一样好处，就是有头脑，能判事，所以他对部将的评价，没一句空话，也很少评错，出口之言，令人信服。这一番点评搞下来，再加 上对新战役的布置，他的队伍顿时面貌一新。当时打仗用的是刀矛箭戟，除了在距几十步外放放箭矢，主要靠的是近距离短兵搏杀。似这种面对面砍脖子捅心窝的打法，最需要的就是勇气。而士卒是否 能勇，先要看带兵的大小将官勇不勇，因此，也就有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类经验之论。
整顿了部属，曹参挥师出战。赵军在邬县城东迎敌。双方都是秣马厉兵，有备而来，那战斗就打得激烈残酷。两军打了几个时辰的血仗，仍然分不出胜负。直至日头傍了西山坡，曹参所部才明显占了上 风。燕赵将士素称豪勇敢战，但曹参之军更是久历战阵。敢战之军，往往是凭血性一鼓作气，陷阵杀敌，若是久战，也须越战越居上风，才能越战越勇，若是哪一部分支持不住了，整个战阵垮起来也会 很快。能战之军则不同，它是战愈久，气愈盛，越见败相，反而越敢拼命。因为老兵们都懂得，前胸挨刀的机会要远远少于后背，一旦转身败逃，后脑勺没长眼睛，死神要来抓你，那可容易得多。所以 邬县城东这场血战，最终是曹参的能战之师，打败了赵国的敢战之军。这场血战也摧垮了赵军的斗志。他们已经拼出命去打了，结果打不赢，既然知道打不赢，还打什么打？赵将夏说、戚公眼看形势不 对，只得分头逃进阏与城和邬县城坚守。韩信得知前军获胜，便又令曹参道：“先打夏说，再打戚公。夏说是文臣，没有守城经验，等你灭了夏说，戚公也就不敢独守孤城了。”又道：“这里本将军就 不管了，免得分你的功劳。”言毕，韩信点起大军径直深入赵地，去取重镇晋阳，也就是后来的太原。
夏说与戚公兵出邬县、阏与，本是为了保晋阳，此刻忽见韩信不理他们，直接就奔晋阳去了。想要断他的后路吧，哪有那个力量？只得大叫“苦也”，眼睁睁看韩信轻松得了晋阳：军队都拉到邬县这边 来了，晋阳几乎是不设防。曹参也不容这两位败将多叹苦经，他振军猛攻阏与城，一鼓而下，生俘夏说。戚公一看阏与失守，果然也无心再守邬县，其实要守他守得住的，他是赵国有名的战将。戚公领 了兵开城逃亡，曹参先已有备，截住他一阵猛打，戚公心乱，竟被曹参斩落马下。代地的赵军至此全军覆没。
韩信轻取了晋阳，又得报曹参全歼阏与、邬县残敌，他自然高兴。韩信便对张耳道：“曹将军如此英勇善战，张先生就放心看我收拾陈余吧。”当即颁令：着曹参部速来晋阳合兵，北上井陉。此时韩信 已得军报，说陈余汇聚了赵国的全部军队，要在井陉关与韩信决战。
四
巍巍太行，南北千里分疆域，东为平原，西为高山，东为冀，西为晋。其间有八条道路连通，被称为“太行八陉”，即是：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陉”者 ，山脉中断之处，是为山口。晋阳郡与常山郡之间，先秦时即通有官道，是黄河以北进出太行最主要的道路，而井陉正好扼其咽喉。其关隘地处山间谷地，四围皆陡峭高山，若处深井之中，故称井陉。
韩信探知陈余调集了二十万大兵卡在井陉关，声称要与他决战，便对张耳笑道：“赵国哪里一下就弄出二十万人马来了！陈余口称要与我决战，我看他实际上是想吓我，让我知难而退。可知也是个色厉 内荏的家伙。”
张耳却道：“不管陈余他是真打的还是假打，井陉关这个地点他选得不错，那是个易守难攻的要隘。说二十万人马那是唬人，十来万他还是有的。那也至少是我军的两倍了。韩将军，这一仗可不好打。 ”
韩信摇头道：“陈余他真的要打，又有超过我两倍以上的兵力，就不该把大军都堆在井陉那块小地方，手脚伸展不开不说，弄不好还会自乱。单凭这一点，他陈余就不是个懂兵的人。”
张耳道：“将军此言很有道理。陈余毕竟是文士出身，虽然带兵有年，经历却有限。不过我赵国自古多出战将，廉颇将军即是其一。现今也有一位叫李左车的老将军，久历战阵，深通韬略。陈余要是用 了这批老将，我们要以弱敌强，还要打破井陉关，老夫我是不敢想。”
韩信道：“先生说得对极。陈余聚兵井陉，是他慌乱的表现。我军必须快速进军，不使陈余有冷静思考的时间，更不能让他想到起用老将。”
韩信连忙加派军使，往邬县催曹参率部速来，又派密探往赵国侦查军机。随即下令：大军向井陉关开动。
韩信引军离了晋阳，直指井陉关而进。军在半途，却得曹参遣使来禀：顷接汉王急令，荥阳告危，令曹参部兼程赶赴荥阳救急；故曹参已率部南下，不能奉韩大将军军令北上了。
韩信得讯大惊，恼道：“汉王这不是要我的命么！先调走灌婴，现在又调走曹参，把一点能打的部队都弄走了，剩这三万新兵，叫我怎么去打井陉！”立即下令停军。
张耳知情，也道：“这怎么打？三万对十几万，这不能打！”
正在烦恼，密探来报，赵军中有李左车将军向陈余献计，要陈余率大军固守井陉关不战，李左车则带精兵切断汉军后路，把汉军困死在井陉百里山道间。韩信听了，心惊胆战，道：“这个李左车果然厉 害，看来井陉我是打不成了。”即令再探再报，心下却已开始作回师晋阳的打算了。
陈余屯兵井陉关，确实有吓阻韩信的意思，不过他知道，韩信不是好吓唬的，所以他也精心准备着这场决战。陈余仔细计算过，韩信之军，满打满算有五万人马，他还不知道灌婴曹参两部南下荥阳了， 赵军则有十来万，是韩信军的两三倍。韩信是劳师远征，我则是以逸待劳。韩信是无理侵犯，属无义，我是保家卫国，属正义。这样算着，越算心中越泰定，倒有些怕韩信不来了。
这天得报，汉军已出晋阳向井陉开来。陈余立即升帐议兵事。陈余向众将官排列了我优敌劣的种种指标，算得众将满面红光，也生怕韩信不来。
陈余即道：“我军只须待韩信军来到井陉关前，趁它立足未稳，开关出战，以我三倍的大军压过去，汉军再凶，韩信再狡猾，也是抵挡不住。”众将连声称是。
忽见那老将李左车出列言道：“丞相此议不妥。”
陈余现在是以丞相身份主持国事，赵王赵歇只管歇着不管事，故李左车称陈余为丞相。
陈余道：“有何不妥，老将军请直言。”
李左车道：“正如丞相所言，我军在兵力、劳逸、地利诸方面，均占着优势。只是谋战之道，不光要算我方之优势，还要算敌方是否有优势。韩信此次渡河出征，袭魏击代，举重若轻，兵锋所指，破灭 随之。其军乘胜而来，士气高昂，此其优势之一；韩信善用兵，将士钦服，上下同心，此其优势之二；又得张耳相助，能明悉我国军地民各情，此其优势之三。韩信有此三大优势，我军岂可轻视于他？ ”
陈余不悦道：“老将军，本丞相标指我军优势，是为了激励士气，并非轻视韩信。我若轻视于他，又怎会集全国之兵于此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