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俊逸不凡,富有高门士族子弟气质的柳维骐正跪在柳府堂屋的中庭,他现在膝盖已经跪的有些酸麻了,他在心里暗自咒骂着这封建时代的动不动下跪的习俗,更咒骂着柳琚这花花公子,今天要不是他硬拖着自己去“找小姐”,怎么会被柳耆责罚。
今天中午柳琚和柳维骐一回府。就有两个仆人迎上前来,匆忙地对柳琚道:“老爷命我等侯在这里,请郎君一回家就到老爷书房去。”柳琚心内一惊,莫不是去妓馆的事被父亲知道了,心里登时七上八下。柳琚进书房没多久,柳耆的贴身随从就命令柳维骐跪在中庭,所以他是自从早起一直到月上中天,就一直水米没打牙,此时的他已经又累又饿,甚至精神都有些恍惚,然而他不敢起来,他现在名义是柳家的同宗,柳家敦儒好礼,门风极严。今日他同柳琚的行为显然大大超出了家族的底线,作为柳家的族长,柳耆有义务管教他们,如果胆敢顶撞,轻则逐出柳家,重则打死勿论,尤其他并没有入柳家宗谱,还想借着柳家上位,此时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时的柳琚日子也不好过,他战战兢兢地站在父亲的书桌前,虽然已近午夜,已有些凉意,然而他的背上却汗津津的。只见柳耆正坐在桌前,书写着什么,从他进来起,就没有吭声。他不敢打搅,插手立于一旁,等待父亲问话,然而父亲依旧只是读书写字,看都不看他一眼。
柳琚心里愈加忐忑,平时父亲此时早已睡下。他又惊又惧,只得跪在地上,恳求道:“父亲,孩儿知错了,父亲尽管责罚孩儿,只希望大人保重身体。”
柳耆这才把笔搁下,搓搓手问道:“你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柳琚闻听此言,以为父亲并不知道今日之事,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儿子最近每日里读书,闲来也研习些音律之术。”一路上他早都想好了说辞,他松了一口气,这才起来回话。
“哦,看来我儿很是用功,却不知都看些什么书?”柳耆依旧不动声色,依旧慢慢地搓着手。
“儿子读的都是些《三礼注》《孝经》之类,有时也读一段《毛诗》。”柳琚知道父亲对他知之甚深,故意放松地答道。
柳耆拈须沉吟道:“郑康成(注1)学识如海,读他的书自然是不错的。如此说来,我儿倒是上进的很。”
柳琚心中一喜,面上还是不敢带出来,连忙躬身施礼。“儿子不敢须臾或忘父亲平日的教诲。”
柳耆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道:“方今有志于学者,南人注重清谈,黄老之学大盛,咱们北方士族,却还是以儒学为重,多读孔孟始终是好的。音律之学,虽足增风雅之名,然终是末技,稍加留意即可,不过是与人交谈,一点不懂恐失了体面,却不值得下大工夫。”柳琚连忙称是。
“还有,当今天王,尤重佛学,佛学也可以多加涉猎,平日与达官贵人来往,用得上,也要多和知名僧侣交往,很多僧侣说句话,比朝堂的公卿们还好用。尤其是佛图澄(注2),你若能与他交游,无论对你的仕途还是咱们柳家的前途,都大有裨益。”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记下了,只是孩儿对这佛经实在悟性有限。”柳琚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以为父亲只是跟平日一样,问问他的学业。
柳耆笑了笑:“为父让你涉猎佛经,岂是让你做比丘,不过是与人交谈莫要露怯罢了。”他转过身来,抚须正色道:“那个女人,我已经替你买下,记住,柳家子弟的时间不是浪费在讨好这样的女人身上的,能用钱买到的欢愉,不要浪费精力和时间。”
柳琚乍闻此言,听得汗流浃背,知道父亲已经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一时竟无言以对。
柳耆继续踱着方步:“你兄长现任河东太守,处事公正,朝野口碑甚佳,你姐姐在宫中深受天王恩宠,我准备不日接你小妹来邺都,为父准备在邺都的高门士族中为她觅一佳婿,以她的才貌,加上我柳家现下的威势,当不是难事,如此我柳家的根基,方能安如大厦,从此世代为王侯公卿。琚儿,你们四个中,我最疼你,你也要争气,不可让人轻看了我柳家。‘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若是还是当初我在前朝中任司徒之时,你倒是可以悠游度日,可是现在时过境迁,为父虽然现今也是尚书令,然而处处如履薄冰,深感力不从心。为了家族你也要在邺都出人头地,谋一个清要官职。高门若是几代没有握大权者,变成寒门也不是没有的。”
柳琚听得父亲的话语重心长,感觉如雷贯耳,连忙答道:“孩儿今日听了父亲这番话,真如醍醐灌顶,以后定洗心革面,一心向学,定不辱没我柳家祖宗。”
柳耆满意地抚着他儿子的背赞许:“如此甚好,你且在邺都积累名望,待时机成熟,为父定为你择个清要的官职。”
“孩儿多谢父亲,”柳耆连忙躬身称谢,言罢直起身子,问道“父亲大人刚才说妹妹要来?不知何日到得了邺都”
“尚需几日。你只管温书,不用管旁的,不日侍中徐统要举办宴会,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会出席,为父到时候带你去,此正是尔等小儿辈博取声名之时。”柳耆重又坐到书桌前,对柳琚说道。
柳琚知道父亲还要处理事务,便要辞别出来,却又被父亲唤住,他心里又打起了鼓。
“今日是不是那柳维骐撺掇你去的?”只听父亲问道。
“此事与柳维骐无关,他本要在藏书阁读书,是儿子要他陪着。”柳琚倒还算有些担当。
“哦,他倒算有心。你出去吧,唤他进来。”柳琚闻听此言,这才出得书房。
柳琚唤柳维骐起身时,柳维骐想要起来,腿竟已经不听使唤。柳琚赶忙搀起他,笑着凑到他的耳边:“父亲没有责罚我,你不用太过担忧。”他赶紧辞谢,心里安慰了一些,腿也不是那么麻了,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去见柳耆。
柳维骐进得屋来,大气也不敢出,这次去青楼玩乐,虽是柳琚提议,但自己毕竟也是跟着同去,柳耆宠爱幼子,不加责罚,未必会放过自己。
“今日之事,可是你撺掇琚儿去的?”柳耆头也不抬,但声音中带了几分威严。
柳维骐一听,背上直冒冷汗,赶紧辩解:“叔父容禀,小侄是由叔父带到邺都,之前从未来过此处,进府之后也从未出去过,今天才是头一遭出去,如何知道那等去处?”
“哦?”柳耆抬起头来,若有所思,“我听下人们说,那恶徒要行凶时,是你挡在琚儿的前面。看来你倒是有功了?”
“小侄不敢居功,小侄不能劝谏琚郎,已属不该。不敢妄自称功。”柳维骐小心地斟酌着说词。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柳氏先祖历任州郡,赏罚分明是一贯的家风,你既有功,就要赏你,不日徐侍中府中有宴会,到时候是你们年青人崭露头角的良机。你好好准备一下,以我侄子的身份参加。”柳耆捻须沉吟道。
柳维骐喜不自禁,赶忙道谢:“侄儿谢过叔父。”要知道这种达官贵人的聚会,是世家子弟积攒名望的良机。他前几日听柳琚介绍,中正官分品定级,也需要参考士族中的评价,若能在世家中声名鹊起,自然品级也会高些。
设若,普通寒门子弟,若想出人头地,一辈子也捞不到一两次这样的机会,纵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无法让人知晓。所以九品中正之法,最终胜出的总是世家子弟。
现在他竟然有这样的机会,还是以柳家的子侄这样的身份参加,他怎能不喜?
柳耆又道:“琚儿名字从玉,你也要把名字改一下,方符合柳家命名之习,你就叫做柳琪吧,字嘛,字士温吧。”
“侄儿谢叔父赐名。”柳维骐赶紧躬身称谢,虽然只是改名赐字的小事,但是等于柳耆作为柳家的族长认可了柳维骐的地位,以后自然以子侄视之。
柳耆又一点头:“你且去好生准备,不可辱没了柳氏家风。”
柳琪赶紧称是,方才退了出来,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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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东汉儒家大师。
注2:石虎宠信的名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