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四人在座上各怀心思,柳耆心中有些不悦,柳琪也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他虽知道自己与柳舒妍绝不可能,但若是柳舒妍能择一完美郎君,也能让他心中好受一些,想到柳舒妍可能要被殿上的那个粗俗的老胖子夺去,怎不令人气结?他望向柳舒妍,只见她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灿若春花,刚才事竟似混不放在心上,她到底是被贵族教育成了木头,还是求仁得仁,固所愿也。只有柳琚还沉浸在刚才在众人面前崭露头角的喜悦中,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脸色变化。
觐见还是缓慢的进行,看台上也开始有了歌舞,只见有女伎数百人,仅著纱罗衣,衣上皆络以珠玑,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翩翩起舞,美不胜收。众人的目光开始被歌舞所吸引,石虎也收回了灼热的目光,转看起歌舞。
柳琪趁着这机会,略略移动膝盖,凑向柳舒妍,关切地问她:“刚才天王问你姓名,你可听到了?”语音竟有些微颤,看来是关心则乱。
柳舒妍却微点臻首,只是淡淡的说道:“听到了。”眼睛望着台上的歌舞,似乎看得很是专心。
“那你是怎么想的?”柳琪看她丝毫不急,心中关切,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柳舒妍美目流转,如云中明星,从他身上一掠而过:“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何况我本女儿家,但凭父母做主,有何好想的?”略一迟疑,又说:“倒是琪郎,未免忧心过度了。”说着,美目瞥过柳琪,又平静的望向了看台。
柳琪看她淡然自若,心道,人家自己都不操心,自己关心个甚事,不由得暗暗恨自己没用,连个十五六的小丫头都不如。自己算什么,不过是柳家的一个庶族子弟,这样的名分还是得柳耆青眼赏赐的,现在自己竟来操心人家女儿的嫁娶,真是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待诸臣和名门仕女觐见完毕,已经是接近午时,这时宴会才达到一个高峰,石虎亲自举杯为皇后贺寿,杜皇后起身相谢,群臣和名门仕女皆匍匐于地。
此时的刘广平,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凌晨寅时就入宫,进宫之后就蹲在这个偏院之内,他渐渐有些心灰意冷,原以为以他的冰酪进献,定能引起注意。可看今日情形,若是今日石虎对他的冰酪不感兴趣,只能在这里白白饿上一天肚子,再灰溜溜的滚出宫去,他百无聊赖,只能在心中给自己数着数,一串串的给自己烤梦中的羊肉串解馋。
黄胖子派进宫的厨师叫黄达,他也是等的焦躁,他长得用他的姓就可以形容,黄,虽然也是生的肥头大耳,但是脸色蜡黄,他此时更是焦急,不顾周身汗出如浆,在院子里来回小跑,一会跑到院门口张望,一会儿又失望的进来似是对刘陈二人说,也似对自己说:“没来。”他把这次进宫看做自己命运的转折,冰酪他亲自参与改进,他觉得只要献给天王,定能博得头彩,说不定天王一高兴,封他个官做也是可能的,一想到这,他的两条小短腿又几乎跟飞起来似的,在院子里来回奔起来。刘广平饿,他可一点也不饿,当初说好了,刘陈二人不要赏赐,虽然不知道他们俩人图啥,辛辛苦苦发明这个吃食,却要送给主人,每次想到这里他跟俩人说话时候也有了几分恭敬。
只有陈元礼看似淡定,静静的抚摸着食盒,但刘广平知道,他心中一定是早已如滚水一般,他几次看见陈元礼摆弄食盒时指头肚儿都有些颤抖。
现在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祈祷黄胖子没有白打点,能真的用钱铺开一条路。这时,只见黄达飞也似的跑进院内,叫道:“来了来了。”众人一下子都来了精神,陈元礼一下子跳了起来。
只见一个内侍趾高气扬的进入院内,宣道:“并州刺史王霸所献飞马足书杂戏艺人何在。”
“这里,这里。”一个身材短小的侏儒站起来,谄媚的笑着“上官,小的在这里。”
内侍白了他一眼,厉声喝道:“没规矩,什么这里那里?”
侏儒赶忙塞了一块金子过去,内侍才消了点气,掂掂分量,脸色才缓和一些,冷冷地道:“准备准备,柳妃要看你的杂耍。别演砸了。”侏儒赶忙千恩万谢,满嘴阿谀奉承之词。内侍不管他自顾自出了院落,侏儒赶忙招呼手下,准备物事。
这下大家都如同被注射了强心剂,感觉有希望熬出头。众人都以艳羡的目光看着那个侏儒,盼望着下一个被传唤到的是自己。黄达有些尴尬,讪讪的安慰陈元礼:“快来了,应该马上就会叫到咱们。”刘广平也安慰他:“马上就中午了,正是热的时候,应该会马上传咱们。”陈元礼也不说话,点点头就坐下了。
金殿内。侏儒在殿内看台骑马飞奔,所谓飞马足书就是倒立在马背上,于奔驰的奔马上,用脚夹住笔来写字,这侏儒浸淫此道已深,这也是他新编练的经典节目,果然一出场就博得满堂彩,石虎三父子更是连连喝彩,石宣和石韬虽然彼此不睦,但喜好猎奇的风格倒是与父亲如出一辙。
宴会已经进入高潮,王公大臣们都开始互相走动,家眷们也借机联络感情,聊些邺都世家的八卦,这是难得机会,很多久负盛名的名门闺秀在今日才能得见庐山真面目。士族勋贵的大妇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对名门仕女一番评头论足,顺便也暗暗留意,给自己子弟择配佳偶。
大殿之上,如同汹涌的海浪,来回涌动着花枝招展的贵族妇女。只是柳家这里竟如一片礁石,丝毫没有波澜,贵族命妇们似乎刻意避开了柳家,柳舒妍在席上恬静的跪坐着,曼妙的身姿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一饮一啄,都举止有度,简直是名门仕女的典范,这更令那些大妇们替自己子弟惋惜,望向柳舒妍时也满是怜爱的目光。
柳琚已经由柳耆领着去同石赵的重臣交际去了。席上只有柳琪和柳舒妍,柳琪闷闷不乐的喝酒,他本来可以和柳氏父子同去,但今日却忽然觉得兴致寥落,只能推说身体不适。
直至申时,刘广平已经默默烤完第453串羊肉串时,眼看日已西斜,似乎也起了一些凉风,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想来此时石虎也不会想吃什么冰饮了。
黄达虽然还是去张望,但已经越来越沉默了。谁知此时,小院里匆忙跑过来一个内侍:“快快,谁是做冰酪的,天王要尝鲜。”
黄达一下子站住了脚步,怔怔的站住,似乎怀疑自己耳朵,陈元礼竖起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只有刘广平听得真切,一拍大腿,狂喜道:“快!快收拾呀。”
陈元礼这才一拍大腿,欣喜若狂的收拾食盒,黄达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想上去帮忙,结果越帮越乱,那内侍看惯了这样的,倒也不觉有异,只是鄙夷的说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贱骨头,瞧着这轻狂劲头。”
三人这才收敛心神,收拾好东西,由内侍引着到了御厨,因为是进献给天王的食物,所以器具、原料都用宫中之物,连三人带的食盒和模具都由专人细细验过。
少时,三人做好冰酪,又用模具做好造型,盛入细瓷盏内,又放入带来的保温食盒,这食盒是刘广平专门为这次进宫发明的,共有三层,外层用碎丝麻填充,中间一层最宽,现用碎冰填充,里层放瓷盘,盛以冰酪,可以保证冰酪半个时辰之内不会融化,纵皇宫再大也不用担心送冰酪时会化为冰水。
三人提着保温食盒随内侍上得殿来,先由一个小黄门试吃过,才献给石虎。
石虎此时正是酒酣耳热之时,看着呈上来的冰酪,食盒内六只瓷盏如攒花一般,置于一只青瓷盘上,食盒甫一打开,顿时水汽氤氲,似有一层薄雾从食盒中升起,瓷盏之内,分别放着不同造型的冰酪,四周水汽弥漫处,各放着一个小小的牙牌,书着“天地同寿”、“踏雪寻梅”等各色名目,不要说吃,就是一看就如置身于瑶池之中,一时暑气顿消。
他不由得端起一盏,只觉入手如寒玉一般,指尖传来丝丝舒服的寒意,宫人忙伺候他食用冰酪,入口甘甜,冰沙迅速散开于口中,黄达在冰酪中加了自己的创意,特意加了一些香料,石虎顿时觉得口中津液复生,毫无酒后干渴的感觉。他夺过宫人手中的调羹,几口把冰酪扫个干净,连呼痛快。三人不敢抬头,偷眼看去,见天王吃的欢喜,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石虎酒似乎醒了些,问那宫人:“此物真乃仙品,可有名字?”宫人躬身说道:“此物暂名冰酪。”
“冰酪,兵劳,劳师动众,这名字不好,不吉利,这谁起的名字?”石虎摇摇头,皱起了眉头,殿堂之内顿时安静下来,气氛陡然紧张,人人皆知这是石虎发怒的前兆。
这一问,把三人吓得魂飞魄散,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没想到万般都有准备,却坏在了这个名字上。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石虎最重祥瑞,最恨不详之事,众臣都为这三人暗暗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