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被攥紧,手心戳得生疼。尤其是跑动的时候,疼痛忽冷忽热地折磨着她,仿佛想拖住她的脚步。现在不是时候。杰西卡急促地喘着气,躲到收银台下面,丧尸的叫声传来,让她想起了《安妮日记》里窜下来又爬上去的纳粹轰炸机。惊叫在不远处连成一片,人类像漂浮的树桩一样被围剿——扑倒,压紧四肢,啃食。触目惊心的红色流进地砖缝里。她捂住嘴,刀尖在眼前颤抖,她听见自己背诵着圣经。
电梯口传来枪响。丧尸们抬起头,舔着血肉一腐一拐地向电梯包围过去。她仍然不敢出来,直到墙角里的凸面镜显示四周没有敌人了。于是她抓紧背包,踩着火种般跳上车,油门一轰,路面掀起一阵尘埃。
包里有一袋破了口的薯片、一只快过期的羊肉罐头、几节电池。她只找到这些。
来到十字路口。杰西卡转动方向盘,轮胎碾过报纸,发出碎裂的声响。她开始联想那堆报纸如何散落一地:卖报的男孩,正值青春年华,若无其事地走在大街上——丧尸突然像黑色的潮水一样袭来,他手一抖,在飞舞的报纸缝隙里仓皇而去,眨眼没入人群。然后?
然后就不知道消失在哪儿了。也许上帝把他接走了,她想。不由拎起十字吊坠,飞快地亲吻一下。光影在她的面颊上掠过。
手机响了起来。只剩下一节电了,是妈妈。
她咽一下喉咙:“喂?妈妈?”
“杰西卡?”妈妈抽噎着,“我的上帝!杰西卡,你还好吗?”
“我很好,妈妈。我很快就回家,我发誓。”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天啊,你爸爸被关在储藏室,杰森在卧室里,本来一切都很好,后来……”
“后来什么,妈妈?”她问道。
“不……没关系,杰西卡,上帝和我们同在。”她带着哭腔,仿佛摒弃了一切:“宝贝儿,你留在学校,不要出来!你告诉过我那儿有化学实验用的隔离室……听我的话……”杰西卡抓着手机,她听到嘈杂的声音:“……亲爱的,注意安全。”
“妈妈?”她强忍着不让声音发抖:“你们在哪儿?”
“我没事,宝贝儿。”她忽然哭出来:“家门锁上了,我们都很安全——”
“妈妈!”她尖叫起来:“你只要说实话就可以了!你周围好吵!我……”她抓紧方向盘,哽咽起来:“我听见了!你们在哪家医院——”
她忽然模糊地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多诺万女士?”
那边没有回话,但杂音更大了。
然后哐当一声。
她几乎要急疯了:“妈妈?”她大叫着,“妈妈?”
喀拉喀拉的声音从播音器里传来,有人捡起了手机:“喂,请问是理查德·多诺万的家属吗?”
背上突然一阵冰凉:“是,我是她姐姐。我弟弟怎么样了?”
“多诺万小姐。”他的声音听起来十万火急:“您亲自过来一下吧。”
……
……
手机躺在副驾驶座上。抓回方向盘,她把油门开到最大,感受轿车带自己飞驰,好像能远离所有的痛苦和烦恼。但事实上,她的咽喉酸楚,并且她再也看不清东西了。
=====================================================================
“多诺万小姐。”护士检查着注射器,“我们马上要开始了。”
杰西卡站在温箱旁,神情恍然。她的小弟弟躺在里面,眉毛粘连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哭,哭声却仍然细弱得像小猫。仪器滴答作响,那条绿色的线不再是柔软的波纹,而是像一座座尖利的峰峦。就在半年前,理查德还依然躺在里面。她把手伸进去,感受他温暖如同棉絮的肌肤。
她情不自禁地想拿起十字架,为他祈祷,但她没有。她试过,那没有用。
“……我能亲吻他吗?”她小声问。
护士看她一眼,眼神里几乎带着怜悯:“可以,多诺万小姐。”
她点点头,将理查德抱出来,托在臂弯里。你好烫。她想,凝视着他哭得通红的小脸,轻吻他的额头。
“查理……”杰西卡晃着他的小身子,她有好多话想说,可她就像个忘了词的新人演员,脸涨得通红:“……查理。”她的眼里一片模糊。
理查德没有回应。他又一次昏睡了过去。她低下头,他的小脸伏在胸口,温暖的鼻息扑在肌肤上,手指蜷缩着,像还没舒展开的嫩枝叶。
她将他放回温箱,像个僵尸般站在一旁,看护士摆好注射器,找血管,擦碘酒。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被渐次抽离。
“……6月5日。75号病人理查德·多诺万,接受注射。”护士竭力避开她的目光,“时间16:42分。”
然后银色的针头没入肌肤。
阳光从窗口爬进来,落在脚边。可她感觉不到它的温暖,仿佛那光芒和她相隔着一个冰冷的位面。她的小弟弟睡着了,胸口的起伏趋于平缓。
“……查理,”她捏住他的手,眼泪突然涌出来:“我……”
我喜欢你第一次笑的样子。
我不希望你将口水滴在键盘上。
我想托着你的腋下带你离开这里。
我……
“我爱你。”她吻着他的小手背,“等我。”
心电图上的风浪逐渐平息,最终归于宁静,声音像刺耳的鸣笛。泪痕还没有干掉,她将他牵在手心里,表情释然,仿佛要带他去世界上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胸前的银十字吊坠悬挂着,不动声色,如同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静观者。
=====================================================================
现在她在学校。写完日记,她将小本子揣进口袋。丧尸冲进来,她甩上门,仿佛早已等待多时——冲上去,推到在地,举起短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扎下去。黑色粘稠的液体溅在脸上,衣服上,还有银色的十字吊坠上。她一下一下地猛刺,直到那再也看不出是颗丧尸脑袋。
杰西卡瘫坐下来。双臂颓废地悬在那儿,肩上的伤口狠狠地刺痛她的神经。那是妈妈留下的,当时她无法说服自己丢下她。
丧尸。爸爸。杰森。理查德。妈妈。
上帝告诉过自己很多事,要直面未来,要坚定信仰,要用善念为世界带来光芒。
但他唯独没告诉自己,爱可以如此所用。
呼吸变得艰难,她试着转动眼球:丧尸,到地板,再移上橱柜,柜子里几件脏兮兮的清洁工制服,景象越来越模糊。心脏挣扎着,心跳越来越微弱,她感到喉咙干得像火烧一样。
更糟的是,她没有力气了。
短刀从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坠地声。她挺直腰杆,空虚中她仿佛看到一道强光,一群人影背对着光源,站在那儿,对她微笑,呼唤她。不同的声线重叠在一起。
“宝贝。”
“杰西卡。”
“……姐……姐。”
她坐在黑暗里,四周一片沉寂。她想微笑,可她的舌头腐烂了,黑色的液体从嘴唇间涌出来。
她再也无法露出任何表情了。
=====================================================================
脚步在不由自主地移动。……我是谁?她低沉着双眼,了无生气:这是哪儿?
我是不是在找东西?
喉咙很难受……天啊。
那声音,好恶心……我不想这样,上帝……我不想这样。
那一瞬间,门被撞开了。光亮一下子冲进来,驱走黑暗,她几乎要颤抖。她回过头,一个女孩站在那儿,面容干净。她凝视着自己,眼神如同风起云涌的黑夜。
世界逐渐停止运转。她举起枪,手指扣进扳机。她听到了模糊的咔哒声。
……谢谢。
枪声回响着,她倒下去。银色的十字吊坠脱离脖颈,横飞起来。光芒闪烁着,仿佛在向看不见的东西传达着讯号。
……上帝保佑。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