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食过后!”唐瑾笑道。
颛国贵族一日三餐,但普通百姓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日两餐,第一顿饭叫朝食,又叫“饔”,按太阳在顶空的位置标志时间,太阳行至东南角叫隅中,朝食就在隅中之前,那个时刻称为“食时”,相当于现在上午九点左右。第二顿饭叫哺食,又叫“飧”,一般是申时,即下午四点左右。
苏日辰深吐出口气,苦口婆心道:“你等在家中不好吗?若冻坏了手脚,阿媛铁定又要心疼。你也要多为师伯和阿媛想想。师伯年纪那般大了,怎么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眼看苏日辰有永无止境叨叨下去的倾向,漠烟跺跺脚,撒娇委屈地喊道:“冻死了冻死了——十郎,我饿——饿!”真的,苏日辰唠叨起来,那真的和山上的六师兄有的一拼。为了不让耳朵再受折磨,此刻就是让漠烟在雪地上翻几个跟头,他也是愿意的。
书生唐瑾这时才发现苏日辰背后有个小郎君,生的眉目如画十分好看。他忙拱手道:“在下唐瑾,字子湛,见过小郎君!”
漠烟对唐瑾的热情毫无反应,一径拉住苏日辰的袖子摇来摇去:“十郎,我饿,真的好饿!你且摸摸,肚皮都瘪了!”他一个比苏日辰高半头的人,扯着苏日辰的袖子,望过去当真有些可笑。
苏日辰本想教训漠烟不该如此不懂礼节,可看到他原本粉嫩的脸冻得发青,软了心,安抚道:“知道了。书生,这是我师弟漠烟。我们回家吧!”
城门正对着嵩阳县的主大街。因近年关,街上往来皆是置办年货之人,十分热闹。酒肆茶坊的迎客帘各色七彩,在大雪的映衬下十分好看。街上的积雪不厚,应是提前被人清扫过。雪道两旁堆砌了许多雪人,红萝卜做的鼻头看上去跟漠烟有些像。顽童们穿的厚厚的,四处奔跑打闹着,格外无忧无虑。
苏日辰拖着两人来到一处面具摊上。
十二生肖的面具都有,还有一些神话传说里的神兽。苏日辰拿起一个状如羊面,却又不是羊头的面具,笑嘻嘻递给漠烟,晒笑道:“这个恰好配你,送你了!”说完大方地付了三文钱。
漠烟擎着面具,眼里尽是莫名其妙。
唐瑾好心好意地解释道:“这是饕餮的脸。饕餮是驱傩时,吞噬恶鬼的十二神兽之一。《山海经·北山经》有云:‘钩我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面人身,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饕餮贪食,又不能出恭,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凶残。”
原来是说我贪食啊!漠烟睨一眼仍喋喋不休、为他解惑的唐瑾,将面具塞入怀中。
苏日辰又在一处卖桃符的摊子上停了下来。桃符,是用桃树枝干削成的木片,常为一对,一般涂成红色,挂在大门两边,据说有辟邪作用,每年大年初一摘下旧的换上新的。但若实在穷得换不起新的,也得摘下来,重新刷一遍。
她摇摇手中的一对桃符,坏笑道:“漠烟可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漠烟久在山上,而山上过年不过就是吃顿团圆饭,他哪里懂得许多。但他也知道苏日辰是存心戏弄于他,起因便是方才他对唐瑾的无礼。当下,漠烟撇着嘴,懒懒说道:“神荼、郁垒,性能执鬼,居住在桃树下。”
苏日辰露出洁白的牙齿,挑眉:“性能执鬼,最好把你这小鬼给收了去!哈哈哈!”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兀自笑的打跌。“漠烟,这里过年十分有趣,你且笑笑,作何苦着一张脸?”
走了一路,倒是浑身热乎起来。
三人牵着马儿来到一处院子前。这是一座十分大的院落。宅广约六七亩,房屋约占面积的三分之一,水占面积五分之一,园中以小岛、树、桥、道相间。池中有三岛,中岛建亭,以桥相通。环池开路,置西溪、小滩、石泉及东楼、池西楼、书楼、台、琴亭、涧亭等。并引水至小院卧室阶下,又于西墙上构小楼。园中还有被雪覆盖的怪石夹廊,或叠石为山,形成咫尺山岩的意境。
早有短装奴仆打开大门,将三人迎了近来。漠烟对唐家的富贵叹为观止。他就不明白了,唐家如此有钱,苏日辰作何还要费尽心思去京都购书。
三人一路前行,只听到前方院中传来母鸡咯咯哒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吼声:“你这只扁毛畜生,被我逮到,定然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呼呼,累死了!”那声音娇俏玲珑,仅凭声音就知道是个美貌的小娘子。
苏日辰自言要去拴马,便牵着两匹马去了后院。后院乃是以石头筑墙,墙上有拴马石。用石头从中镂空,做成一个圆形扣锁,做为建筑用石直接磊进石墙里,既实用又美观。等她在后院赏了一会怒放的淡粉梅花后,一转头就看到两个做奴仆装扮的娘子。
“这梅花开得当真好啊!”苏日辰立在花丛中,微微一笑。
两个娘子朝她施礼后,将她迎入正堂室内。屋内自然也富贵堂皇,两个小火盆放在当中,火盆侧摆着两张正方形,下有托泥,共有八只腿,腿间为壶门轮廓的独坐榻。漠烟盘腿坐在榻上,背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双手互搓着烤火。唐瑾抱着两个簋从内室走出来。
所谓簋,就是紫铜手炉。有方圆二式,里面放火炭或尚有余热的灶灰,小型的可放在袖子里“熏衣灸火”。其造型多姿多样,有圆形、方形、长方形、椭圆形、六角形、八角形、瓜棱形、梅花形和海棠形。
唐瑾手中拿的便是最常见的圆形手炉。他将手炉各递给苏日辰和漠烟。漠烟舒服地勾起唇角,苏日辰却拒而不受:“我乃练武之身,比你的身体好许多。你等了那么久,还是你拿着吧!”
唐瑾推让,只听后面娇俏的声音笑道:“何须让来让去的,儿这里还有一个!”苏日辰望去,正是方才那捉鸡之人,只见她脂粉未施,额角蹭了点灰尘,高髻上随手斜插着一支银钗和一个造型别致的小花梳,上身穿着浅绿色的窄袖短襦,很短,只长到腰,及腰处被收扎在群线下,外面没有套褙子或者是对襟的半臂;下穿裙束较高的石榴裙,这宽窄长短的鲜明对比倒真是好看。乍然望去,倒是应了一句有名的诗词: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
“唐媛?”苏日辰笑开,“你的鸡可曾捉到?”
“自然!”那名唤唐媛的小娘子,她挨着苏日辰坐下,笑嘻嘻,“儿知道阿姊喜欢吃鸡脚,所以才亲自去捉鸡。只是那鸡忒可恶!哼——”
“噗——”漠烟一口热汤喷出来。众人望去只见他俊俏容颜上皆是不可思议:“阿姊?——她她她,她知晓十郎是女子?”
众人一副这有什么奇怪的摸样,唐媛并不理会漠烟的大惊小怪,扯起苏日辰:“阿姊且来,儿有事找阿姊相商。”说着她拉起苏日辰,跑去西厢里自家的闺房。
轻柔的帐幔撩动女儿心事。苏日辰坐在月牙凳上,四处张望。铜镜妆奁,花梳金钗,短襦长裙,皆是美不胜收。唐媛席地而坐,双臂撑在在苏日辰的膝盖上,有些作恼:“阿姊可听到阿媛说的话了?”
苏日辰微微一笑,帮她将额前一缕碎发别至脑后:“自然听到了。既然唐瑾已同意了方家的亲事,且等他们纳采就好。”
唐媛羞红了脸,撅嘴道:“阿姊阿姊——”声音里尽是撒娇。
苏日辰轻叩她的眉心,那动作如同呵护宝贝一般。若是漠烟看到她对待唐媛如此细心,肯定会觉得她偏心。谁让她给自己吃暴栗那么疼。“那你说,你想怎样?”
“儿想去看看那方三郎长得什么样子!”唐媛眉飞色舞。唐瑾一向恪守礼节,对她的要求向来严格,所以从两家商议结亲开始,她根本没找到机会去看一看传说中俊秀聪慧的方三郎。无论阿伯将那方三郎说得怎生好,唐媛心里都不放心,是谁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
苏日辰挑眉,脸带促狭:“行啊,且将我的包袱取来,里面有现成的男装,待明日且换上,我替你在唐瑾面前掩护,可好?”
唐媛喜不自禁,抱住苏日辰的腰:“阿姊阿姊,你对阿媛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