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日辰自去洗漱,却发现院中无人。她一脸诧异地奔回房内,但见景泰意态闲适地喝着杯中热水,沉吟良久,难以置信地问道:“朝食,是——是六郎亲自做的?”
景泰放下白瓷杯,瞥她一眼,点头。
苏日辰如同梦游般走出去,自己去井边打了水,就要趁着凉水洗漱,却听见倚在门口的景泰道:“灶房里烧好了热水,但去取来,就可以用。你——当日陈晖宾曾说,你体寒,慎用凉水。”
苏日辰木偶般走向灶房,脑中混乱一片。
这个人,身为帝子,竟然会使用平常人家的灶房,还会造饭?他——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此人,此人太——太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帝子了。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还有,他来嵩阳县这里要做什么?明明是百官云集的元日,他却为何不曾回京都?
苏日辰四下望了一眼,这里的奴婢侍卫,还有陈晖宾人呢?
人呢?
她简直要被疑问包围了。
待她洗漱完毕,已经满眼皆是问号。可她和景泰的关系摆在那里,有些问题不能相问。她一边假装清嗓子,一边走到屋中平台案旁。案上摆着再次热好的米粥和一道青菜炒腊肉。苏日辰讶异地张着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六郎,真的——真的会造饭?”
景泰在屋子东侧的翘头案上找着什么,听闻她的询问,偏头道:“会一些。”他绝口不提为何身份尊贵却会造饭。“元日让你吃这些似乎不妥,你且将就一下吧!”景泰略有些赧意。
苏日辰连忙摇手,示意她并未这样想:“不,不会——”她心下腹诽,能让帝子为其下厨之人,天下还真没几个,她可不敢挑剔。再说,只要有吃的,她就已满足,怎会任性。何况,她岂有任性的资本。
苏日辰呵呵笑着,吃得很香。
饭毕。苏日辰打了个饱嗝,但见景泰朝她微微一笑。她也不以为意,本就出身江湖,再加上山上那个不修边幅的师父,她常有自己是男儿身的错觉。
“六郎,陈医师呢?”苏日辰瞅瞅右手的牡丹,心中的害怕已不知不觉淡去。
是否被生死折磨得太久,已然麻木了?
景泰捏着一封信来到平台案前:“多日前,我和陈晖宾出门办事,回来时听闻你已回了唐府。——这信上,是陈晖宾给你写的有关噬心的禁忌,他说若能好好保养,也许——但是用不着了!”
说完,只听刺啦一声,信被他撕成两半。
苏日辰愕然地看着景泰。
景泰静静望着苏日辰,没有叫她十郎,而是叫了她的名字:“苏日辰,昨夜你曾说过许多话,但我还想再问一遍。你可愿意随我左右,一起活下去?”
随他左右,意味着投身报主。
苏日辰目中复杂,若答应了他,势必要遵循礼法大义,她生性粗野,若真的踏足他的生命,面对的将是另一番凶险。坊间秘传,前朝盛昀帝为登上天子之位,亲手屠杀太子和四位兄弟,以铁血换取了如今的荣耀。若非如此,十一年前的长安之乱怎会死伤无数?
两人相对,默默无言。
苏日辰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雄心,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平常人。她恨羡慕唐媛那平顺而安详的生命。但为何在听到景泰的邀约时,她的心间升腾起滔天的激昂。
她还记得师祖说过的战场,千里追击,马革裹尸;师父说过的朝堂,明枪暗箭,所为权势;师兄说过的江湖,仗剑天涯,笑傲天下。
可她似乎什么也不曾真正经历过,所谓两年前的江湖历练,不过是在大师兄的帮助下才得以平顺无虞。她的生命,真正要如何度过,如何经历,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
她意识里似乎只想去追溯根源,找到离散的亲人。也想过如唐媛一样,嫁一个不错的郎君,从此平安平凡。
但——
苏日辰蓦然起身,定定地望着门外绚烂的阳光。
习武十一年,若就此埋没,她会不忍,亦会不甘。还记得长安朱雀街上,那万官朝拜的场景,浩浩荡荡的车舆与马匹,无数灯火川流不息,那样的雄浑壮阔,似乎曾惊动她生命未可知的渴望。
景泰自斟壶中水,似乎已然凉了。
他的手沉稳有力,心中却有着淡淡的忐忑。他究竟为何想要苏日辰留在自己身边,理由似乎有许多,却只有他一人知晓其中最重要的理由。
苏日辰将右手伸在景泰面前,面上有苦笑:“纵然我愿意,这毒——”这不像拒绝的拒绝似乎让她更失落。若不曾面对这般难以回旋的境地,或许她的生命会更精彩。
景泰看着她手心处怒放的牡丹,妖娆多姿,丝线般的边缘荡漾着妩媚的生机。
缓缓地,他伸出骨节匀称的右手,轻轻捉住那只似乎坚定又颤抖的小手。
“苏日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若说天下谁能救你,也只有那个人了!”景泰微微笑起,脸上是满满的自信,“只是,你是否已然作好了决定?”
苏日辰不擅揣测,若她拒绝认他为主,他是否还会帮自己解毒。她只是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透过他清亮的眸,望着那虚空中似乎不存在的金绣线菊,听着他言之凿凿的自信,淡淡一笑:
“我,苏日辰在此承诺,愿此生随侍景泰左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景熏目光一叹,松开她的手:“或许从今日起,你再也不能以女子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苏日辰——十郎——苏……”景泰似乎极喜欢念叨她的名字。
他自斟一杯冷水,一仰而尽。
“六郎,为何不回京都?”
“颛国元日朝堂的大朝会,算是一年里最隆重的朝会之一,不但在京师的文武百官必须上朝不准迟到,各地刺史也会派使者或者自己亲身进京贺朝,连远方的羁縻州、附属国也都要派人来送礼朝贺。”
“不止是初一,在除夕夜,那些备受皇帝恩宠的官员,也要抛弃家人进宫去,陪着皇帝守岁开宴喝酒唱歌做诗看歌舞。听说,皇家御宴上的食物虽然比较精美好吃,歌舞也好看好听,可但凡是人,大都愿意回家陪同亲人一起守夜。况且皇宫里,走错一步说句错话都可能落个罪名,简直是如履薄冰。是也不是?”
许是为了缓解气氛,苏日辰很好奇地连连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