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含元殿的早朝上,盛昀帝瞅着排众而出的刘度笑道:“听说武举场上,你被一个学子给难住了?”
“臣惶恐——”刘度羞愧地垂下脑袋。
“哈哈哈——”盛昀帝笑了半晌,忽然顿住,“带苏日辰上来。”
苏日辰身穿半旧的紫色长袍,发簪白玉,乌眉杏目,从殿外慢慢走进来,丝毫不曾被这朝堂的肃穆威严吓到,泰然自若地朝盛昀帝行君臣之礼。
含元殿正上方龙椅上的盛昀帝,瞅着地上跪拜的苏日辰,脸上带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苏日辰,科考之时,你一对主考官无礼,二藐视我大颛的法纪,你可知罪?”
“小民不知!”苏日辰直起身子,端正地跪着,目光沉稳地与盛昀帝对视。
盛昀帝两鬓已有斑白之色,但面容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英俊之色。时光如同一把刻刀,雕刻出岁月的美丽,也沉淀出岁月的沧桑。
“不知?”盛昀帝声音里略有讽刺之声。
满朝文武默然,大殿里顿时安静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你何德何能,不过是一个初入考场的生徒,随意评判主考官之作,仅凭个人意气扭曲刘度之诗词用意。你是何心思?”盛昀帝起身,在龙椅周围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在考场,你蛊惑人心,藐视主考,仅此一项,朕就能治你的罪。”
苏日辰沉默不语。盛昀帝是这个国家的主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顶撞他绝不是明智之举。可他若是想治罪,又何必要带她上朝?
“圣上,臣以为此子虽然行事鲁莽,但也未必有不可取之处。”一名头戴法冠,身着御史公服,略有年纪的官员排众而出,躬身道,“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刘员外郎虽然也是经由科考出身,但师不必贤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此子胆大妄言,是有罪过,但细想,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盛昀帝瞅着为苏日辰说话的陈含。但见陈含面无表情,垂着头,一副凌然的态度。
“陈含,如你所言,你是觉得这苏日辰说的有道理。”盛昀帝重坐回龙座,右手抚摸着座右侧的龙头,道,“这几日,朕听说三省六部都在议论此事。你们都是朝廷栋梁,也大多由科考出身,如果有什么想说的,朕也想听听。来——来,还有人和陈御史的想法一样吗?”
众官面面相觑,有几位哗啦出列,躬身道:“臣认同。”
“不少啊!”盛昀帝眯眯眼,瞅着这些站在苏日辰那侧的官员,头一侧,忽然喊道,“太子,永王——还有你们几位亲王,说说你们的看法。”
在颛国,皇子成年后会出宫立府,若被封王,也会被派往各地担当地方官,这叫出阁。如今在朝的也不过是永王、寿王,和灵王三人而已,且各有官职在身。但闻盛昀帝呼唤,几兄弟纷纷表态。
太子道:“儿臣认为,凡事有两面。若这苏日辰当真有真才实学,或者比刘度技高一筹,评判刘度的文章也无不可。可若这苏日辰只是滥竽充数,自诩过高,那么他不仅是亵渎了刘员外郎的文章,更是亵渎了我大颛国尊师重道的礼法。”
永王颔首:“儿臣认同太子的意见。”
盛昀帝颔首而笑,问道:“寿王和灵王,你们呢?”
景泰躬身:“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既然事关朝堂社稷,百官云集在此,不若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意见写下,然后由圣上御览,便知公论在何处了。”
灵王朝景泰看了一眼,躬身:“臣也认为这样妥当。”
“好——”盛昀帝瞅了瞅地上跪着的苏日辰和刘度,“你们两个且起来吧。吩咐下去,百官各发执笔,写下意见,不必署名,交由内侍省收取。”
百官应喏。
盛昀帝似乎不急着要结果,但看下面一众官员,眉头紧锁有之,喜笑颜开有之,他的目光落在苏日辰的脸上。但见此子面无惊色,沉稳地跪坐了众官身后,目光看的却是大殿里的朱红梁柱。
盛昀帝心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可知若这结果不在他那一边,莫说做官,获罪还是轻的。
忽然,盛昀帝一愣,揉了揉眼,朝身侧的李诚道:“去将那苏日辰唤过来,朕怎么觉得他好生眼熟?”
李诚应着匆匆奔去,引过苏日辰上前,但见苏日辰不愿上阶。李诚低声道:“小郎君,陛下有请,还望你动作利落点。”
苏日辰听着大殿里众位官员喧闹一片,看着龙座上瞅着自己的盛昀帝,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如同一个梦。她是想出头,却不曾想这么快就被盛昀帝挑中做了靶子。能从当年英明神武的隆丰太子手中抢走皇位的盛昀帝,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在想什么,他又为何要这般对待自己?这一切,是福还是祸呢?
“小郎君,你快点吧!”李诚有些急了,没见过这么怠慢又不懂礼法的人。
苏日辰撩起袍角,一阶阶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然后在盛昀帝的右侧跪下。
盛昀帝冷肃着脸,丝毫不看下面乱嚷嚷的场面,对苏日辰道:“抬起头来——”
当苏日辰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盛昀帝似乎被谁猛揍了一圈,整张脸都变成了青色。他扶着龙座,惶惶然将眼从苏日辰的脸上移开。太像了,太像了,他从没想过有一个人会生的跟记忆里的那个人这般相像。十一年了,他总是梦到那个人,梦到那个人浑身是火地朝自己喊着什么。
“圣上,圣上?”盛昀帝不知发呆了多久,终于被李诚小心翼翼的声音唤醒。
一瞅到苏日辰的脸,盛昀帝立刻掉转过头去,挥挥手,声音里还有些震惊和惶恐不安:“下去吧——”
苏日辰慢慢退下去。
李诚善解人意地端过一杯热水:“圣上许是劳累了,先用一杯水吧。——百官已将各自的想法写下交给了内侍省,不过片刻,就有结果传来。”
盛昀帝心不在焉地喝着水,一面指着苏日辰离开的方向,一面冲李诚问道:“你——你可看出他和谁长得像吗?”
李诚皱纹遍布的脸愣了愣,侧过头看了看离去的苏日辰的侧脸,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奴婢看不出来。”
“你仔细看看——”盛昀帝有些恼怒,将金色茶杯重重放在龙案上,目光触及到苏日辰的脸,声音又略低了低,“你过去仔细看看,他和——和当年的,当年的……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