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舅说,抗战胜利后,中国共产党决策者觉察到东北工业基础扎实,还是天然粮仓,背靠苏联,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势力尚未涉足。于是,从各解放区紧急抽调了十万兵马,海上陆路星夜兼程,出关抢占包括东北主要城市在内的各战略要地。老娘舅就是当时的十万分之一。
林彪是1945年8月24日离开延安的,原计划到山东解放区任司令。半道上,接到中共中央十万火急电报,令其转赴东北,任人民自治军总司令。
这时,如梦初醒的对手国民党不甘示弱,以杜聿明为首率三十万军队,其中新一军和新六军全部美式机械化装备,是参加缅甸抗日远征军的精锐,一并号称国民党五大主力中的两支精锐之师。他们海陆空立体进发,扑向东北黑土地,企图一举歼灭立足未稳的共产党军队。
我们一到了东北,原以为那里的老百姓会像解放区革命根据地的群众一样,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热烈欢迎自己的部队。哪料到,这仅仅是我们自己的一厢情愿。老娘舅感叹道。
当时,我们这些从各个解放区抽调到东北集结的部队,衣衫不整、武器简陋不说,远在延安的中央,根本不可能类似南京政府给自己的部队输送给养,解放军前身的东北人民自治军的粮饷必须自筹,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居然还要从老百姓口中匀粮,那是什么难度。
老娘舅讲到这里,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说,一些不明就里的老百姓就拿烧火棍家什,驱赶共产党的筹粮部队,一时,这事不比打仗死人少。
相反,老百姓在抗日战争中吃足了日本占领军的苦头,如今看到国民党军队地上坦克大炮,天上飞机助威,一律美式枪械,军装笔挺整洁,实在有点扬眉吐气的自豪感觉。
全面内战爆发后,东北国共两军对垒。一开局,共产党部队作战并不占优,四平保卫战打得尤为惨烈。
很快,东北全境像样的城市,除了松花江北面哈尔滨等为数不多几个,均落入国民党军之手,节节退却的共产党部队压缩在北满有限的空间内。
一时,部队情绪大有问题,私底下传言林彪完全今非昔比,成了以撤退名义,行逃跑之实的败军之将,人们的牢骚情绪由此可见。
陷入困境的共产党部队,不得不让开城市大道,退居农村两厢。转机,恰恰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到了农村,我们并没有闲着,而是发动群众搞土改、分田地。
东北的广大贫苦农民,祖祖辈辈只是希望拥有自己名下的一亩三分地,如今这个梦想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终于成真了,广大首次成为土地主人的翻身农民,对共产党的感激之情怎样表达都不算过分。
这时,国民党军队再打过来,老百姓就不答应了。
形势明摆在那里: 共产党及其军队给农民分了土地,现在国民党开着坦克车驾着飞机要夺回去,谁会答应?
于是,人人拿刀枪、个个上战场的场面迅速形成,父母送孩子、妻子送丈夫、儿子送父母的,全面加入我们的部队,就是那些没有加入军队的,在后方也没有闲着,种地打粮,纺纱织布,支援前线作战的自家子弟兵。
这才叫做真正的人民战争。一旦成千上百万被动员起来的最广大群众为捍卫自家的胜利果实而战,还有什么仗打不赢。
老娘舅顿了顿说,此后,东北战场的局面,发生了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巨大变化,力量比较的天平,开始朝向有利于共产党的方面明显倾斜。
1948年9月12日到11月2日,已经改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第四野战军趁势发动了辽沈战役,战役打了52天,歼灭国民党军47.2万人,东北全境解放。
据说,万念俱灰的蒋介石伤感不已,他始终想不明白装备如此精良,就是八年抗战,同日本人干仗,局部尚且能够维持势均力敌的国民党军,怎么就是打不过那些装备低劣、衣冠不整的土八路。
那年头,蒋介石最大斩获是多了一个大队长职称,专门跑运输,主要还只是替我人民解放军服务。
老娘舅说,其实,国民党的兵通常情况下还是能打仗的,军事素养和业务技能,或许还普遍高于解放军战士,至少在解放战争的头两年。
问题就是为什么而战。例如,国民党军官大多说,给我冲,不像解放军指挥员说,跟我上。虽然,国民党军队的那些长官给士兵诸如大洋、黄金之类的激励,但一到关键时候还是无效。奖赏自然好,人人都想要,而要以性命为代价,这就大大地不划算了,响应者自然鲜少。
哪有像共产党军队中大量参战的农民士兵,是为保卫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目标明确,无论是什么艰难场合,出现什么样的复杂局面,思路丝毫不会紊乱的。
东北战局,成功的关键有两点,一是被广泛动员起来的东北最广大群众;还有一个就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搞土地革命。
现在回想起来,毛主席实在英明伟大,他选择一条中国式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既然以农村为据点,要动员农民,那么围绕土地利益分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中国共产党武装夺取政权的漫长道路,从秋收起义、井冈山算起,走的就是土地革命的路子,以此动员最广大的农民为谋求和保卫自家的利益战斗。这不是简单说,毛主席当年先知先觉发现中国城市工人阶级力量薄弱而选择农村农民的,现实的问题是,有法子让最广大的农民相信,跟共产党干革命更符合自身利益,这道命题,就是通过土地革命实现的。
一开始,我们到东北企图与国民党军队硬碰硬,基本没占上风;而重新以土地为主题,充分发动农民,局面马上彻底改观。
老百姓心里有杆秤,那是一杆公平秤。
我的观点是,看一项政策的好坏,主要还是看它能不能确保实现最广大人民群众受益的目的,能够,就是好政策,就要积极响应;否则,哪怕一时吹上天去,仍然要保持谨慎小心。
我这是就事论事,提个人意见和建议,这在我们当年的部队被叫做军事民主,战士参与。
对于老娘舅的一番话,副主任自然是难以完全苟同,但是,想反对,由于没有实际体验,完全找不到入口。
老娘舅就是一以贯之,不仅对当年大炼钢铁,甚至对后来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也持相同的观点,终于惹出了大麻烦。
当年有一句流行语叫做,老革命碰到新问题,形容其时的老娘舅,也算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