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衫,戒备的盯着他。我对他的感情很奇怪,他带着面具,不要说认识,我甚至连他的面容都不曾见过。他曾撕开我的衣衫,我很害怕,甚至恐惧。可是他给我的药我却不曾怀疑,甚至真的服用,对他有着莫名的信赖。
我还在家的时候,阿姐总是会在我的药里加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会让我坏肚子,又比如会让我皮肤上起更多的红点,所以我总是不肯轻易接受他人的药。
可是他的药,我却不曾怀疑过。就像直觉他不会害我一样。
看见我的戒备,他低声笑了,“怕什么?我想对你动手,你以为你抓紧衣服就没事了吗?”
我没有动。
他用脚把一个凳子勾过来,然后用手把凳子扶稳,对我说,“坐!”
我一边犹豫着坐下,一边在想,他是不是反客为主了。
见我坐下,他倾身过来,食指和拇指捏住我的下巴,上下左右的端详我的脸,“看来是全好了!”
他的动作太过轻浮,我心下一恼,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我伸手拍掉了他的手。可是拍完我就后悔了,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
从来就是我被人欺凌,我被别人责打,而我能做的只有被打,以及几次微微的反抗。这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我敢对别人动手。
他盯着自己被我拍掉的手,良久,我以为他会发怒,甚至他会打我,可是他却笑了,他说,“第一次有人敢打我!”
我被他的话弄得越发紧张,也不敢再看他的脸,低着头不知所措。
“我说”,他语气有些无奈,“你站着干什么?”
所以要跪下吗?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膝盖一弯,人就跪了下去。我在跪下去的时候,想起十年的话,他说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我想,十年一定不知道的是,不只奴婢没有谈论平等的资格,哪怕尊贵为皇后娘娘,其实也并没有平等的权利。
面具人许久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真的是许久,我跪的膝盖都有些麻木了。然后面具人开口,“为什么要跪下?”
“我打了你!”
“那你为什么打我?”
“因为”,我咬咬牙,终于还是闭嘴,女儿的羞涩让我难于启齿。
“分明是我轻薄了你”,面具人毫不在意的把话说出来,“你打我也是情理之中。无需下跪!”
“可你是主子!主子没有错,错的永远都是奴才。”
面具人愣了一下,“你怎知我是主子?”
“你穿着云锦衣衫,而云锦,只有皇家人方才可以穿戴。你腰间坠着的玉佩是文明天下的羊脂玉,温润养人,价值连城。你的面具是纯银打造,面具上的纹路细腻华美,想必也不是俗物。”我看见他的手随意放在膝盖上,“还有,你手上的扳指,精灵剔透,是上好的祖母绿。”
“说得好!”面具人鼓掌,“如此玲珑的女子,当真会甘心做一个奴才吗?”
我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旋即一想,便又释然。面具人既能知晓我是被替换下来的秀女,那我的身世想来也不是秘密。
我家是做买卖的。小的时候,凉城里的玉器宝石铺子,胭脂首饰作坊,还有布料服饰铺子,三分之二都是我家的产业。那时候百姓们形容我们家总是说,冯家富可敌国。
虽如此,士农工商,论起来我们的地位又是最低下的。弟弟惹了凉城司马的不痛快,司马大人觊觎我家财富多时,父亲保子心切,冯家的辉煌就走到了尽头。
我在家的地位一向很低,家境富裕时,买来的丫鬟也敢使唤我。家境落魄后,我就成了家里的丫鬟。
娘亲像许多正室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然后和家里的侍妾们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在这方面,我娘亲也却是别有心机,府里的女人没有哪一个有能耐和我娘亲斗上一斗,也是如此,除我娘亲之外,其他侍妾都没有子嗣。
我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娘亲对他很是溺爱纵容。家里产业大,弟弟却沉迷于烟花柳巷,从不肯仔细经营。娘亲就差使我负责经营,于是就练就了我一身识物辨人的能耐。
收回思绪,我看了面具人一眼,他正好整以暇的望着我,我想着他的问题,甘不甘心,这个问题被问了太多遍,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遇见过许多不公平,受了许多委屈,不甘心就会很难过,所以我甘心,“没有不甘心。”
他笑了,很突兀的问我,“一直跪着很惬意吗?”
我才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刚才没有察觉,现在膝盖疼的厉害。我起身,坐在椅子上。面具人伸了一下手,似乎想要帮我,但不知为什么又缩了回去,特别别扭的说了一句,“活该!”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揉着自己的膝盖。
讨了没趣,他也不甚在意,他说,“你在说谎!”
我手顿了一下,没有看他,便又开始继续揉自己的膝盖,“我没有。”
“你不甘心的!”他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被甄氏那个蠢妇折磨你不甘心,被冯郑儿抢了王妃你也不甘心,不过是为了你父亲强自隐忍罢了。”
我听的心惊肉跳,他又继续说道,“至于秀女,你也不是甘心,你不过是彻底失望了!冯家的是是非非让你崩溃,你失望,所以放弃挣扎。说什么你只想要活着,你不过是怕自己不这么说就会真的想去死!”
我看着面具人,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诚然他分析的大半都对,我确确实实不甘心被娘亲呼来喝去,也确确实实对阿姐心怀怨恨过,我对父亲和他失望过,但是当真相浮出水面,这一切似乎都并不重要。我没有想死,从来没有。
我现在没有不甘心,不是因为绝望,也不是自欺欺人,说到底,我不过就是无欲,所以无求。
我想要活着,只是活着。
“我没有想死”,我看着面具人,“我就是想要活着,不求大富大贵,不念妃嫔后位,活着就好。是秀女还是宫女,对我来说没有不同。”
“没有不同”,面具人声音低了下去,然后他问我,“你觉得你比曹娥如何?”
曹娥是势头正盛的宠妃,我是椒房殿里人人可欺的宫女,似乎并没有可比性。
“我比曹娥美。”
“咳咳”,面具人一口茶水呛了他自己,他指着我,“你!”
我不知道他大惊小怪做什么。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曹娥最美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妖娆多情。可不若我的眼睛,妩媚起来妖娆倾城,倾城之后依然清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