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石头屋。
对十八琵琶来说，并非冰雪坚冷，不可切碎。而是这冰雪如心，封切了十八人共音练曲的自信。
他们本以为胡笳十八拍在他们的琵琶之下已经超迈绝处，不可一世。
它完美得几乎没有了漏洞。
然而，当十八人共音共鸣的冰雪琵琵曲将他们退出石头屋的路线竟然也给封闭了的时候，他们终于发觉了十八琵琶共音冰雪的缺限。
这个缺陷就是弦弦成冰雪。
而这恰恰又是他们可以独步天下的优势。
十八琵琶所成之力，竟然也是自毁之力。
十八拍强猛势威。弦音能物化冰雪，这已经是超出音指的奇迹。
仅用手中琵琶就可以构建出一个冷烈天山般的冰雪世界。
这已经不仅仅是创造，而是奇迹。
十八琵琶已经可以造设自然，甚至代神立言了？！
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弦音所成的冰雪也应该被琵琶弦音化解消退。
就算不用弦音化退冰雪，也不至于被冰雪反困了琵琶。
实事却是：他们的确在石头屋里被琵琶弦音所成的冰雪反困了。
琵琶声声成冰雪，哪知冰雪困琵琶。
“还有没有从琵琶当中唤起一种亦能消冰也能解雪的可能？”
这才是十八琵琶真正面对的问题。
如果十八琵琶既能冰雪天地，又能消冰解雪。
它作为西域第一音，才完美无缺。
然而，琵琶能成了冰，却解不了雪。
十八人终于知道了这个缺陷。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这个缺陷。
早在右胡“冷香居”里，他们试图用冰雪之声围困那满树杏花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缺陷。
他们让冷香居外十里之远物禽不可近处，就是害怕这个缺陷会被放大。
那时候，他们之所以在“冷香居”里树满杏花，就是想用势成天威的“十八拍”琵琶困住并谢落那神秘弦音中送来的“杏花”。
他们也在确做到了。可以让那满树的杏花在冰雪寒音中敷霜结雪，颤颤欲落。
可是，他们用冰雪弦音试图凋谢满树杏花的时候，却发现，在冰雪敷满杏花的同时，他们的心中也敷满了冰雪。只要一股风，哪怕是一股微风，从香清的杏花枝叶间悠然徐来，他们的心也就会止不住地在夭夭杏花间抖栗。
夭夭杏花在冰雪当中脱落的同时，他们的心也就可能被徐徐落花撞碎了。
困花谢花，还是守心护心？
当然守心护心。
可要守心护心，必须要守住满枝杏花。
于是他们用罗汉心法重新守护了冰雪弦音中抖琵的杏花。
于是，“留香阁”中才传出十八人面对满树杏花诵念金刚菩提的大语咒声。
让冰雪之枝绽满杏花，而不是让清香杏花从冰雪之枝上凋谢脱落。
他们也在确做到了。
罗汉心法竟然跳出琵琶成为琵琶所困之物的守护者。
可没有罗汉心法，十八琵琶又成不了冰雪。
他们深陷于这个矛盾。
欲用琵琶困杏花，杏花也能困琵琶。
这是个令十八人内心抖瑟的秘密。
他们离开右胡，离开那留厢当中的杏子树，其实就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
他们以为，只要用罗汉心法能够离出弦外，困而不伤，围而不殇，他们就能实现用“冰雪琵琶”围困“杏花飞珠”的可能。
十八人离开“留香阁”就是在探索这个可能。
十八人离开碧潭“深溪”当然还是在探索这个可能。
然而，到了石头屋之后，这个琵琶自伤的原初缺陷却被立体性放大了。
现在，它不仅是个缺陷，而且是个致命的缺陷。
他们本以为在石头屋里可以守护这个致命的秘密。
但是，石头屋外却突然鸣响了曾令他们势成天威的琵琶声。而且，那琵琶之音，同样格取“胡笳十八拍”。
它也是能成冰成雪之音！
琵琶已经离冰雪，是谁在为琵琶声？
十八人大惊。
如若石头屋外也能传来成冰成雪之音，那么十八琵琶将被彻底封死到这里。
也就是说，他们自认到的缺陷，已经被石头屋外突然传来的琵琶声彻底暴露了出来。
他们不可能再有秘密。
他们也守护不了这个秘密。
这是一个充满隐喻的江湖故事。
也是一个完美到达的缺陷！
似乎冰雪琵琶一开始就在进入这个自持为完美的缺陷当中。
他们的完美不在于没有漏洞。
他们的完美就在作为漏洞！
十八琵琶不得不进入这个漏洞。
他们被看似普通的石头屋设计了。
命运再次以不作为的方式告知了他们每走一步都会入陷的困境和苦厄。
十八琵琶没有再苦笑。
来到石头屋不是来接受苦笑的。
而是面对苦笑的。
这是绝境当中怒放的苦笑！
他们第一次尝到了站到高山上的感觉：
“高不胜寒，不可一语。”
谁能登临绝顶，一语不发？
这才是冰雪琵琶始料未及的哲学。
“石头屋外怎么也有琵琶？”
“不是石头屋外也有琵琶，而是琵琶本来就在石头屋里。”
石头屋没有里面，也没有外面。
石头屋既不在里面，也不在外面。
石头屋没有界限。
石头屋根本就不属于界限。
只是，十八琵琶还不可能像石头屋一样。他们不得不拥有自己的限度。
十八琵琶随着琵琶来到了琵琶所来之地。这就说明琵琶才是他们的命运！
那屋外琵琶绕过琵琶弦丝，重新鸣响了冰雪琵琶。
通过人才能说话的琵琶，突然要让琵琶通过人去说话。
胡笳十八拍还是名符其实的十八拍。不过，这个十八拍却是穿过冰雪而来的十八拍。
石头屋外的胡笳十八拍不仅音丝合扣势成绝响的十八拍，而且这十八拍能够从旋律扣进心脉，将十八人被琵琶冷锁的心房突然打开。
它能贯领罗汉法门。
这是当年白马寺铁八卦无解的法门。
现在，十八琵琶不仅冰雪自伤的秘密被穿破了，而且十八琵琶内依的秘法也被那石头屋外的琵琶之音道破了。
他们终于发现：他们是被菩提洞里密修的罗汉心法反锁到了这毫不起眼的石头屋里。
到底是谁屋外琵琶？
是心影？还是幻觉？
显然，如果十八琵琶能在石头屋外共音十八拍，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走出冰封的石头屋。
可，十八琵琶又怎么可能既在屋内又在屋外同时奏鸣琵琶曲呢？
也就是说，十八琵琶密修而成的罗汉心法，能否既在心里，又在心外？既在物中，又在物外？
这是十八琵琶根本无法克服的悖论。
石头屋已经被打开了。
打开的不仅仅是一幅石头壁封的石门，而是十八人印封密修的罗汉心法。
他们终于被指示出来了一个方向：
要成琵琶，须毁琵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