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束亮光射入眼中,神智一震,看向他的身后,一抹冷笑爬上嘴角,“耶律斜!你知道什么叫报应么?”
看着眼中的疯狂,脸色一僵,他仿佛听到什么,微微侧身,就看见光源的尽头处一抹极冷的光亮朝他飞来。
四周的将士也反应过来,纷纷叫嚷着,快速的合拢想要护住他。
可那箭更快。
那一瞬间,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那支箭破空而来的声音,和薇安疯狂的大笑,“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薇安失望的重新转过头盯着远处的杨四郎。
耶律斜倚在马上,右手紧紧捂住胳膊上的伤口,乌黑的血液从伤口中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这一箭本该射向胸口!
他的目光却沉沉的落在薇安身上,她羸弱的背影还在微微颤抖,刚才她疯狂的大笑,让他竟然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大王快看,山顶有埋伏!”不知谁高喊一声。
驻守在耶律斜身边的辽人士兵俱都惊愕的抬头,彼时荒无一物的高高山丘,这时却占满了人,锦帽貂裘,竟然也是辽人军队!
耶律斜眯起眼睛,眼神冷冽的射向高处,薇安也回过头,眼光瞟向山丘,士兵簇拥着一个男人,黑色的斗篷被风吹得扬起,而他身边,柔柔弱弱靠着一个周身白衣的女人,薇安的心猛然一跳,那个女人……
她的思绪猛地停止涌动,心中眼前只有那一个名字,丹锦,丹锦!
山丘上的男人突然凭空跃起,黑色的斗篷遮住了粗粝的日光,巨大的阴影慢慢袭来,周围大乱,充斥着保护大王的喊声。
冷笑,在耶律斜的脸上扬起,手中刚想用力,一阵酥麻从伤口处直抵胸口,目光落到胳膊上涓涓不停的黑血上,眸子一紧,杀意顿起。
薇安一直抬着头吧紧紧的盯着远处丹锦,她们之间相隔太远,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丹锦为什么在这,她不想知道,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这段时间,她过的好不好,好不好?
直到湿热的气息喷到脸上,她才回过神,发现那个黑衣男子已经站在她的左侧,周围的士兵手持兵器怒目而视却不敢上前,耶律斜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和他。
“杨八妹,我很想你。”他隔着囚车伏到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眼睛却似笑非笑的盯着坐在马上的耶律斜。
她身体一震,错愕的看着身旁那俊美异常的脸,听他戏谑的声音响起,“叔叔,别来无恙啊。”
叔叔?!
她瞪大眼睛,看向耶律斜,一贯面无表情的脸现在更是冷若冰霜,她的目光又移回身体的左侧,同样俊美的容貌,同样深不可测的眸子,怪不得第一次见时自己竟会觉得似曾相识,原来他们竟然拥有同样的血脉,还没来得及多想,远处便传来一阵恸哭,她赶紧扭过身子,刚才的变故虽然巨大,可远处的四哥和将士还在顽强抵抗。
她的焦急显而易见,那一双眼似有雾气氤氲,身旁的他也发现了,目光垂下,伏到她身旁,轻声低语。
远处的耶律斜盯着囚车里面状似亲密的两人,手指不禁紧紧的握起,眼里的凌冽更是尖利异常,眸子渐渐缩起,“耶律言,我说过没有第二次。”
耶律言冲薇安莞尔一笑,缓缓挺起身子,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的叔叔。
这两个拥有相似面庞的男人一上一下,默默对视,周围的空气犹如冰冻一般,危险一触即发。
过了片刻,耶律言轻笑出声,“我没忘记,可是叔叔,这一次,恐怕真是最后一次了。”话音落地,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软剑,剑光一闪,便刺向耶律斜。
周围辽兵大乱,刚想提兵器上前的时候便感四肢无力,惊愕的彼此对望纷纷倒下。
远处的耶律斜却还是施施然的坐在马上,面无表情。
一股极强的仇恨和兴奋冲入胸口,握剑的手更加用力,耶律言的脸上泛起笑意。
近了,更近了,他能看到他眼中的森然,手中的剑眼看即将没入他的胸膛,哪知他侧身一闪,竟然躲过了这一击。
失望,却在意料之中。苦笑一笑,耶律言回身旋转,朝后飞去,手中的剑落入地面,远远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公主,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耶律斜瞳孔缩紧,胳膊上已经全是黑血,刚刚拼命抵抗用力,现在毒素恐怕即将侵入心脏。
远处突然一阵轰鸣,尘土顿时扬起千丈,把那战场层层裹起,心中一惊,薇安抓住囚车,焦急的张望,可除了片片黄沙,那里竟然什么都不剩下,四哥,辽兵和那比比皆是的死尸,此时就像空气中的水分一样全部蒸发了,心中一慌,想起刚刚落入耳边的话,“杨八妹,如果你能把耶律斜平安带回大辽,我就帮你留住你哥哥和丹锦的性命。”
那个神秘男人,耶律言。
丹锦,四哥……手中的镣铐刚刚已经被耶律言趁机斩断,囚车的门已经被风吹开大半,地上七七八八横卧着不知为何晕倒的辽兵,而远处,耶律斜半卧在沙地上,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血,黑色的血顺着他胳膊上的伤口缓缓留下。
有一瞬间,薇安的心被兴奋和复仇的喜悦填满,终于,这个杀人的恶魔,这个折磨她的恶魔终于要死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镣铐拴住她的双手!再也不会有人轻薄她,侮辱她!杀了他,他们契丹人就再也无法侵略大宋!
地上的那把剑闪闪发光,她的眼睛直勾勾的落在锋利的剑刃上,这把剑应该可以杀了现在的他吧。
杀了他……杀了他!
她着魔一样一步步走向那把剑,就在她的手缓缓碰触到剑把的一刹那,丹锦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你放心,薇安保护你!”她记得她承诺过,她亲口像丹锦许诺过要护她周全,可是现在……还有四哥,那个自小疼爱她的四哥,现在也不知身在何方。
她又想起那个男人的话,想起山丘上那袭白衣,想起浴血奋战的四哥,她轻轻松开手,将剑扔下。
丹锦,四哥,这一次让我保护你们。
转过身,她一步一步朝已经昏迷的耶律斜走去。
薇安在他身旁蹲下,看了一眼他的伤口,心一横,低下头用力吮吸。
一边吸,一边想着,他不会死了,至少在丹锦和四哥安全回来之前,他不会死了。
阳光透过纸糊的窗子射进来温温柔柔的打在脸上,鼻腔里尽是木头干涩粗犷的味道,耶律斜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抬头便看见天花板上集结的蜘蛛网,触目处都是简陋的木质家具。
他的头依然昏昏沉沉,全身虚弱无力,想挣扎着坐起身,突然感觉身上有东西压着,瞬的敛起思绪,警惕的向胸膛上望去。
是她,伏在他胸膛上的娇小身影微微颤抖,有寸寸得意和欢喜侵入心中,原来她并没有走。
他的目光一顿,退去沉寂的杀意,一动不动的望着那正不情愿的转过来面向他的小小脑袋。她的眼睛紧紧阖上,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抖,眼睑下淡淡的阴影也跟着一颤一颤的,莹润的小脸白皙如瓷片,透着粉嫩的嫣红,如同染上了新鲜的玫瑰汁液,墨染似的长发散在肩上,窗外的微风拂过,缠着几根发丝也不安分的在她脸上磨蹭着。看的他的心,也犹如被小猫轻轻的抓挠,痒痒的。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拂下她脸上的碎发。手刚要触碰到她的脸颊,突然听到她口中喃喃有声。
好奇的顿住,小心翼翼的挪动身体,牵扯着手臂上的伤口也疼了起来,他不顾,缓缓低下头,靠近她的脸。她温热的呼吸拂到他脸上,声音断断续续,“混蛋,杀了你!杀了你!…”她的嘴唇微微嘟起,整张脸也跟着口中的话语皱在了一起,仿佛在梦中遇到了天大的仇敌。
目光一沉,他在她的梦中,只可惜,那却是噩梦。
刚想直起身体,就听到她继续嘟囔着,“不行,呜呜,不行,我不能杀他,不能杀他……”
心中一动,他望着她,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角似有泪光泛出,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耶律斜……”他听她念道,声音似嗔似怨,那尾音绵绵而上,扰得他的心也似吹皱的一池春水,似有他自己都无法抑制的感情层层涌出,从未有过的炽热在内心翻腾,叹口气,他终是抑制不住自己,情不自禁的覆上她还在呜咽有声的嘴,一口含住她的樱唇。
“唔……”睡梦中的薇安正拿着匕首一点点靠近耶律斜,眼看就要得手,正在沾沾自喜时,突然感觉周围空气变得灼热,自己仿佛掉进一个巨大的火球里,眼看越陷越深,她心中着急,腾地一下,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似有戏谑,怎么这样熟悉,嘴唇也感觉怪怪的,啊……耶律斜!
薇安坐在桌边,抬眼打量了一下倚在床边的耶律斜,想是疼的厉害,他的脸色苍白,眉头微微的皱起,胳膊上绵软的纱布涔着斑斑血迹,那是自己刚才一拳打中的地方,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可摸摸自己的也在流血的嘴唇,她就觉得自己那一拳打得太轻了。
是,她是打了他一拳,可他也并没示弱,重重咬了一下她的嘴唇,并且事后还笑的阳光灿烂。
那是她第一次看他笑成那样,俊美的脸上扬起完美的弧度,像个顽皮的孩子。
当看到她迷惑的目光时,他才收起笑容,脸上再一次布满阴霾。
“小丫头,本王饿了。”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已经落回她身上,远远望去,她的脸白皙中透着殷红,眉头倒挂着,显得委屈又恼火。
薇安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打开门,大喊一声,“小二,来一碗牛肉面!”
“两碗,你也该吃点东西,要不谁来服侍本王。”
薇安一僵,微笑着转过头,“我没那么大的食量,一碗足够了。”
朦朦胧胧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罩在熟睡的耶律言的脸上,丹锦支起身子坐起,目光从他脸上滑过,俊挺的鼻梁,似雕刻般俊美的容貌,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抬起胳膊,身上的伤口已经慢慢发乌,那是今晚欢爱时他留下的,想起这个,脸上不禁一红,轻手轻脚的想要下地,她没忘,杨四郎还关在后院的牢房里,她要救他出来。
刚一转身,她的胳膊上传来巨大的力道,瞬的跌回床上,一抬头,那一双黑眸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要去哪?”
“我……”她答不出来,支吾着躲避他的眼神。
“这周围重兵把守,他身负重伤,你又不会武功,就算是救了他,你们也逃不出这南府。”他的声音低低传来,温柔动听。
她心中一颤,感觉到他强压下来的气息,微微叹气,“我知道,可我不能不救。”
“哦?”他似乎很有兴趣,挑起眉毛看她。
“他的妹妹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他们家对大宋有恩,于公于私,我都非救他不可。”她不想骗他,自那日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之后,她在心底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他的人了,就算,从始至终,他可能根本就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玩物。
他低眉看她,她的脸沉静如初,自捉住她之后,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恍惚这世间变化都与她无关,如一朵空谷幽兰,婷婷袅袅不动声色,那沉静竟让他有些动心。
他也学她的样子叹口气,“可惜啊,杨家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又掌管着你们大宋的精锐部队,这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他。”
她的眼底投下阴影,脱口而出自己多日的疑惑“那你为什么放了耶律斜?他与你不是也有不共戴天之仇么?”
一声轻笑,急促尖锐,他眯起眼睛,暗黑的眸子里凌厉的仇恨不停闪烁,“你不知,这世界最折磨人最令人痛不欲生的,便是那心中的情意,无论怎样努力挣脱,都只会越陷越深,最后死无葬身之地,而这将是耶律斜的结局!”
“吃点东西吧。”丹锦将手中的食盒放下,从里面取出几样精致的小菜,并着馒头一起推到被绑在柱子上的杨四郎面前,“幸亏这不是在大漠,要不然恐怕没有什么你能吃的。”
杨四郎抬起头,身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但眼中的目光却也坚毅的盯着丹锦,“公主……”
丹锦苦笑一笑,“别叫我公主了……我受不起。”
杨四郎心中一痛,眼前的丹锦神色凄凉,本就单薄的身子显得更加羸弱,他看见那个男人搂着她走进房间,不去想,也知道她该是遭受了怎样的屈辱。
“公主,是属下保护不周……”
“别说这些了,”丹锦笑着摆摆手,“快吃些东西吧,这是我好不容易求他他才答应给你的。”
“我杨四郎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契丹人的东西。”他眉毛一竖,坚定的说道。
“别逞强,”丹锦压低声音,“你不吃的话,怎么逃出去救薇安。”
“再说,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不是,不是他们的东西。”丹锦面上一红,低头说道。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染红的双颊,眼神落在那芊芊玉手上,赫然可见的红肿伤痕,心中不觉一动,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抓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
她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不觉轻轻笑起。
“丹锦,这就是我家。”小小薇安掀开轿帘,将小小丹锦扯了出来。
丹锦上下打量着这个精美大气的府邸,大门上挂着高高的匾额,上面大大的几个字,“安波府”
小小薇安看她愣住,有些不耐烦,“快走啦,我爹今天不在,咱们可以去看哥哥们练武了。”
丹锦被她拽着跑进府里,路遇的下人们见到她们都恭敬的行礼,小声的提醒道,“小小姐,仔细摔着,夫人又该责怪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