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天地间，微弱一篝火。
在这般夏日，平原上蚊虫甚多。起了篝火之后，喜光的蚊虫更是从四面八方涌来，扑火而亡。
李顺坐在篝火之前，闻着阵阵肉香，馋得肚子直叫，口水直流。
老常出匣一线，灭掉了马贼的火把，也斩杀了一只骏马。这歹命的骏马，现在即将沦为两人的晚餐。
既然入了江湖，纵使是一只马，也要做好随时丧命的打算。
如今一步踏足江湖，李顺看着已经被老常肢解成无数大大小小肉块的骏马，心中不胜唏嘘。
江湖便是如此残酷，无论你是人是鬼，入了江湖，便要遵守江湖的规矩。
这规矩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杂草，杂草等着被吃。
想到自己就像这平原上随便一剑就能削下一茬来的杂草一般，用一种一无所有的姿态浑浑噩噩地入了江湖，李顺后背是冷汗直冒。
若不是有老常在身边，怕是那群马贼便已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江湖险恶啊。李顺抬头望天，空中繁星拥着一轮下弦月，颇为璀璨。
“咕咕。”篝火烤马肉，肉香充斥天地，让这庞大的夜色仿佛都有了浓郁的香味。空荡荡的腹中传来一声饥响，将李顺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老常正在熟练地往马肉上撒上细盐、孜然和香粉等等佐料，李顺才发现这老常还是个挺有生活乐趣的人。
眼看老常撒完佐料，估摸着篝火上马肉已熟，李顺探手就向那马肉抓去。
马肉仅一块，谁抢到便是谁的。李顺知道以老常的德性定然是不会让给他的，先下手为强才是上道。
可惜，李顺再快，也快不过一线割天地的老常。
“啪！”李顺手才触到那串着马肉的树枝，老常一掌就把他的手给拍了回去。
这一掌老常连半分力气都没用，却像是一记耳光，不仅打得李顺手背火辣辣得疼，脸也烧得厉害。
“姜还是老的辣啊。”心中暗想着，李顺不满地白了老常一眼，说道：“老常，一人一半。”
“谁跟你一人一半。”老常像是个收租的地主一般，趾高气昂地白了李顺一眼，慢吞吞地拿起那串马肉。
“啊~，香，真香。”老常将马肉放在鼻前，从上到下地闻了一口，口中发出让李顺咬牙切齿的惬意呻吟。
“老常~”见到这般场景，李顺腹中的饥饿愈发地加剧，语气之中尽显哀求之意，神色也是极为哀怨，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啊嗯啊嗯。”还未等来老常的回应，李顺就被一声惊天动地的驴叫吓得打了个颤抖。
侧头望去，他只见那只原本懒洋洋躺在篝火遍打盹的毛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正盯着老常手中的马肉，一双死鱼眼在篝火照耀下，散发出兴奋的色彩。
在李顺印象中，这只静若瘫痪，动若癫痫的毛驴是个神经病患者。此时，见它双眼放光地望着马肉，粘稠的口水挂了老长，李顺暗想它是不是闻到了肉香，感受到了雄马荷尔蒙的味道，以至于发了春。
如此想着，李顺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老常也不管刚出火的马肉烫手，随手撕下一大块，扔到了那毛驴跟前。
那毛驴兴奋地撒了撒四蹄，在李顺意欲夺眶而出的双眼注视下，哼哧哼哧地啃食起那马肉来。
毛驴吃肉？看到这一幕，李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驴是食肉动物么，震惊之中李顺搜肠刮肚地想了想，认定驴是该吃草的。
“这货吃肉？”难以置信之下，李顺转头向老常询问。
“只吃马肉。”老常淡然回应，手中狠狠地又撕下一块肉来。
李顺和那毛驴一般双眼放光地注视着老常手中的马肉，问道：“它和马有仇？”
“嗯。”老常将还串在树枝上的大块马肉递给李顺，没有好气地说道：“二十前，它被一头马给绿了，它老婆给它生了只断子绝孙的骡子，从此它就吃马肉了。”
李顺闻言疑惑地望了老常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常，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啊？”
“说者无心。”老常愣了一愣，大嚼了一块马肉。篝火照在他脸上，映出他神色中的黯淡。
虽然李顺很想说“听者有意”，但看老常有些不自在的样子，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李顺嚼了几口马肉，发现这马肉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美味。
老常也不说话，李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看四周幕天席地的寂寥夜色，李顺只觉自己的内心也和这平原一样空荡荡的。
沉默了半响，刚踏足江湖，对这江湖有着诸多疑问的李顺，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常，你说天下这佛道儒武四宗，哪一个最高啊？”
老常头也不抬地淡淡答道：“一般高。”
李顺顿了顿，又问道：“可为什么天下只有经纶院能出天下无敌的夫子？”
“唉。”老常侧头看了李顺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天，叹了一口气说道：“天门不开，世上自然只有夫子最高。”
“天门不开？”李顺疑惑地问道。
老常咬了一口马肉，说道：“佛求解脱入天道，道求长生登天庭。天道和天庭其实就是一个地方，就是我们头顶的这片天。这两宗修士到了大圆满境后都要经历天劫，方能证得大道，入归宗之境。可如今这天门不开，天劫不来，也就无人能够入至高的归宗境，仅能出半步佛和半身仙，式微也是必然。儒武两宗，不修上天法门，只修世间道行，纵使天门不开，也能够入归宗境，成就儒圣和武尊。武尊之中以天策上将为首，儒圣之中以夫子为首。天策府的霸王血气不敌经纶院君子三意，才能使夫子天下无敌。”
李顺继续问道：“这天门为何不开？”
言语间老常已是吃尽了马肉，将油腻的双手往两侧的草地上擦了擦，说道：“八百多年前，经纶院出了个逆天的夫子，悟了上天法门，飞升上天，把那天门给关了起来。从此，天门就再不开了，经纶院也就天下无敌了。”
李顺闻言骇然道：“以人之力，可以关天门？”
老常白了李顺一眼，反问道：“驴都能吃肉，人为什么不能关天门？”
李顺愕然无言，良久才开口问道：“既然能关，那也应当可以打开吧？”
老常仰躺于地，望天说道：“夫子上天关天门，这天门自然也只有上天开。可现在谁都上不了天，你说怎么开？”
李顺想了想，问道：“天上不是还有神仙佛陀么，他们怎么不开？”
“唉。”老常再叹了一口气，神色惆怅得像那夜色一般凝重，说道：“天上一个江湖，地上一个江湖，估摸着，夫子在那方也无人能敌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