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皮赖脸。季允儿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抬头看着门阶之上的东方达文。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的注视着她,好像她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吗?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季允儿默然垂下眼帘,任由金曼妮从她身侧走过。她低着头,盯着地面,东方达文的黑皮鞋走过来,在她面前略停顿后就走开了。
“还是我陪你去,公司那边我打个电话推掉吧。”
“真的吗?”金曼妮欢喜雀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如我们把喜糖也买了吧,对了还有喜帖!”
季允儿没有回头,她依然站在那里,盯着红砖的地面发呆。东方达文的法拉利从车库里出来,她听到汽车破空而去的声响,甚至还隐约听到了金曼妮开心的笑声。
阿穆……她在心里叫了这名字一万遍,可她就是没勇气追上去留住他。勇气算什么?他根本就不会搭理她,他是阿穆也好,不是阿穆也好,总之他恨她。
还有,他就要结婚了。她的阿穆就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就像幼年那只红蜻蜓,错过了就再也捉不住。
天空湛蓝,这个城市再过不久就会暖和起来,闵浩休假就会回家,她应该高兴的。允儿用手搓了搓有些发僵的脸,慢慢的转身离去。
夏西狸不知道如何打发无聊的假日时光,心里又惦记着季允儿的事,连早餐都没心情下咽。整个上午,他都坐在卧室的窗口发呆,他第一次在这个窗口望着季允儿的时候,就觉得她单纯干净的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有一张与年龄不相符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鼻梁有皱起的细纹,眼睛弯弯的,就像孩子的笑容,不染纤尘,没有世间的烟火气。哥哥恨她,屡次折磨她,却始终下不来狠手,他能想象得到,哥哥也是舍不得,像他一样舍不得去伤害她。
也许哥哥就此罢手也说不定,西狸想起答应过允儿会打电话给她,于是拿起手机小心翼翼的拨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季允儿不是故意关手机,而是电池没电了。她听到手机在包包里嘀嘀的报警,掏出来就已经黑屏。她坐上公车,心里想着尽快回家充电,可窗外的风景越来越陌生,阳光刺着她的眼睛,她终于反应过来搭错了线路。慌忙下车,竟然是到了新城区。如果再走几个路口就是罗索纳庄园,夏西狸这个时候应该在家。
西狸,是他的弟弟。季允儿默默的想,恍惚记起阿穆确实有个弟弟,那时候大概三岁,很乖巧的小孩儿,总是抱着一只玩具汽车蹲在院子里玩。他原来叫西狸,那么听话的孩子怎么会失去左腿呢?
允儿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她隐约感到西狸失掉的左腿一定与她有关,所以阿穆才那么恨她,那么处心积虑的制造机会折磨她。是阿穆故意来买她的鱼,故意安排她同西狸见面,故意借她十万。夏大公子是他,米色大衣的先生也是他。
她落入了他精心编织的网,一切一切只为了报复她。因为她害得西狸失去了左腿!
无数辆汽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站在街心,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桩子。交警吹着哨子打着手势让她离开,她都充耳未闻。喧嚣的十字路口在她眼里变成了茫茫的荒野,她是个稻草人,直手直脚的插在地里,劲风吹过她的破草帽,吹开了她的衣衫,她肩头的小鸟也扑簌簌的飞走了。她是个稻草人,没心没肝,没有感情不会流泪的稻草人。
东方达文停车在街口等信号灯的时候,正巧就看到了季允儿。她傻了一样被交警连拖带拽的拉到路边安全地带,经过斑马线的时候还看了一眼他的车。
他不能确定她看到了他,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像盲人一样。绿灯亮了,他只好开车,到了第一个路口再调头往回开。她果然还在那里,靠在一棵树旁,低头揪着围巾的流苏。
他驾车停在不远处的车位上,那儿是一个超市,人来人往,小广场上的停车位挤得满满当当。他陪着金曼妮订下了梳妆台,又在体育商城里订了一台跑步机。金曼妮心满意足,他借口公司有急事才得以脱身。
“季允儿。”他叫了一声,无奈街市嘈杂,他的声音就像石子投进了大海。
“诶?快看快看,是东方达文吧?好帅啊!”
“走运了走运了,要不要跟他合张影?”
“真人比电视上更帅哎,我有个朋友就在东方集团上班,内部消息说他要结婚了呢!”
“啊,和谁结婚?千万别是金曼妮,蛇蝎美人,太糟蹋我们东方了!”
达文瞥了一眼路边几个发花痴的女人,径直向季允儿走过去。
他不能在大街上呆太久,否则整条街的交通都会瘫痪。季允儿还在发愣,根本没有留意到周围不正常的骚乱。如果她神志稍稍回来一点,就会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还有各种快门拍照的咔嚓声。
“你跟我走!”达文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就走。季允儿很听话,不挣扎也不闹,甚至还微微的笑了一下。
“阿穆。”季允儿坐进车里,还不忘叫他的名字。他加了一脚油门,车子轰的冲出去。
心烦意乱,简直心烦意乱!他没办法思考,只要她叫一声阿穆,他就大脑缺氧了。
红灯亮起,他刹了车,恶狠狠的瞪着她说:“你睁大眼睛看仔细,我是东方达文。阿穆是这个样子吗?”
季允儿茫然的摇了摇头,喃喃的说:“阿穆眼睛小,鼻梁也不高,他皮肤本来就黑又总是脏兮兮的,我就告诉他,如果你不洗脸,我就不跟你玩。”
达文沉默不语,她又说:“他很皮,是打架大王,但从不欺负女孩子。他很会捉蜻蜓,还答应捉最大的蜻蜓送给我,可是他还没有捉到就走了。”
绿灯亮,达文随着车流向前开,过了十字路口,他放缓了速度。街道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再过几个月就会有嫩叶绽开,逐渐浓郁,成为一条幽静雅致的林荫道。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唱歌,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季允儿轻声哼唱,两只手一高一低的打着拍子,眼睛笑的弯弯的。就像幼年他们两个坐在田埂上,他拿狗尾巴草搔她痒,她一边咯咯的笑,一边唱着歌。
“小明的妈妈有三个孩子,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老三叫什么?”
达文脱口而出:“三毛。”
“笨蛋!”季允儿放声大笑:“是小明。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答不对?”
后面的汽车纷纷按响了喇叭,刚才不知不觉竟然停了车。达文抹了一把脸,努力镇定情绪把车开上了辅路。
他不敢再看季允儿一眼,她竟然轻轻松松的就将他绕进去了。他是阿穆,她自然有办法逼他承认。
“阿穆。”她又叫了一声。达文这次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低垂着头,手指还在绕着围巾的流苏,一圈一圈绕在手指上又一圈一圈松开。
百转千回,反反复复,他和她就是这样彼此缠绕,想放手却又舍不得。
“阿穆,我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她的声音怯怯的,好像怕他随时都会发怒,所以忍气吞声。他将车开到一百迈,耳旁只有风的轰鸣,他淡淡的开口,像是在对着空气讲话。
“你死了,我就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