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召见的机器人,来自运输部队。针对高科技机器人这种星球,实际上并不需要什么给养输送或者运输班,自带永久能源同时提供给武器使用,不需要吃饭睡觉的机器人对消耗性物资的需求也很低。只有特定几种情况下,才需要运输部队。其实换个角度来说,运输部队和医护兵更相像一些。发生战损后,第一时间能够替换相应的零部件,对于机器人战士来说是保证战斗力不下降的不二法门。所以,这时候一般散状分布在后排位的运输机器人就根据受损单位的部件需求和自己身上负载备用品的情况,进行自动网络匹配并且这一位机器人就是处在后排,经常往前面走一走送东西的。对于实质上存在着救死扶伤行为的运输机器人来说,其行为很大程度上是来自工作需要。郑造华之所以会将其作为考察目标,那是因为其极其高的行为表现都偏重于保证自己和己方人员的生存,高达83%。放到地球的任何时代,它都应该被算作懦夫。放在人文情怀上,他保证了绝大多数目标及自己的安全。放到数据上,他的行为远远高过50%的平均率。这类很拔尖的数字个案被抽选出来,一个个被郑造华接见。
不过,沟通阶段基本也和亲卫队交流没什么区别,几句话解决完事,机器人在汇报和说明上并没有太多感情和解释的余地。直奔主题,因为……所以……结束。并没有给判断留下充裕的空间可供猜测或判断。简直比审问不愿意开口的犯人还找不到突破口。
略微棘手……郑造华终于意识到,对于机器人的沟通,实在是有很大障碍的,尤其是自己原想的希望通过沟通来引发出他们的感情情况,结果却因为表达能力和形式的限制,让自己无从下手。这时候他颇为羡慕机器人的思维网络了。而他自己就算在王冠的加持下,也无法和机器人进行硅基生命那个深层程度的沟通。明明知道答案,但是无法通过表达式来证明结果的正确,这种无奈感让郑造华百爪挠心。在他眼里,实际上机器人们的也许早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通过自己的数据抓取和分析,只差让他们自己意识到并且承认,然后就是佛学公案中的顿悟场面了。奈何……人家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但是这种挫折已经不算什么了,实际上大数据的统计下,郑造华已经确确实实摸到了这道门之前的石狮子。隐隐约约已经看到了所谓的突破方法,虽然不知道对错。但是如果要以文明质变来说的话,从思想意识形态作为突破是最具有飞跃意义的。而且看机器人的科技文明,真要说突破难道是用黑科技轰出个什么空间洞之类的来大家穿越么。
因此,郑造华不骄不躁,在思考着到底如何证明这个突破“算式”给所有的机器人看和明白。
有一天,红一好像心血来潮,竟然主动询问郑造华。
那嗡里嗡气的声音一如既往“您打算什么时候向对方发起总攻?”
“什么?”郑造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按照惯例,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您可能于最近一地球年内回归。所以确认一下是否需要发动总攻击。”。
“回归?你见过回归么?”放在刚刚到达的时候,郑造华肯定不断挣扎在思考着如何离开这里。但是最近他已经被突破这道谜题深深套住。通过科学引起思维模式的巨变,这简直就是上帝的话题,这个话题让他无法自拔。甚至于都没想过老段的“一星期”已经快到了。
“目前在网络上的机器人都从来没见过星王是如何回归的。战争结束后大家直接按照序列归位,并没有人再去照料星王,因此大概是下落不明的情况。至于失败的星王,无论是碳基、硅基、甚至于其他形式的存在者——您也知道,在我们的战争武器攻击下,也不会留有什么痕迹了。”红一说的稳重淡薄,并不像是在描述郑造华的未来。或者哪怕是郑造华的未来,红一也应该是无所谓的心态吧。
“所以老段只是在星王降临的时候出现,战争结束后就没有人看到星王或者老段?”郑造华的神经渐渐反应过来。
“是的”结果简单冰冷。
郑造华忽然觉得有点冷,将近7年的战争,让他对生命看的无比之轻,他就像是一个用人命进行活体实验的疯狂科学家,为了验证自己的正确性,就不计代价的牺牲无数生命来验算。直到有一天,他自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个疯狂的科学家发现自己的生命和自己轻贱的生命并无什么不同,都将面临最后的劫数。自己并不比别的生命体高贵哪怕一毫克(如果生命是用重量来衡量的话)。
这段对话并没有揭示郑造华最后的结局,但是他还是觉得冥冥中的一双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这时候的郑造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是时间不够多,自己没有太多时间证明突破的理论正确性?还是发觉自己的努力和挣扎都能归结为自己的消失湮灭?更或者像个贪玩的孩子,在假期结束的最后一天才发现原来要做的作业还有那么多忙着后悔不迭?无论是高尚的,还是苟且的心思,混杂在一起,不被理性所支配的一股脑涌了上来。
把我从深深地哲学思考中惊扰出来,只是为了让我的物质基础也就是肉身产生动摇。我这被肉身限制的灵魂,可能无法支撑我到完成这个课题。
郑造华觉得自己小30年的理科学渣身份,忽然在一瞬间变成了悲春伤秋的人文艺术家。自己就好像临死前的阿基米德?还是电视剧里的康熙想向上天再借五百年?
最终,还是理性占了上风。回归并不定就是死亡,而且贩子段说了这是补考。目前虽然看起来可能补考成绩也要吃鸭蛋,但也没说再不及格就枪毙啊——虽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机率未必就真有那么高。以及目前郑造华正在钻一个理科男向哲学界过渡的牛角尖。稍微思考一下,在对于向死亡线上挣扎没有太多实际意义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在自己有可能获得心理成就的突破方向上继续投入精力。阿基米德死前的时间如果多一小时,或者一刻钟,也许死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遗憾了吧?亦或者在思考中死去的阿基米德,就算没有求得答案但是也没有什么遗憾吧?这种假设问题,郑造华不再作为自己思考的内容了。
红一的提醒,让郑造华觉得时间更加的宝贵。所以他就更努力的投入谈话、观察谈话、组合不同数据比例的混编军队投入到前线参与战争,然后观看行为数据中去。一组组试验部队的存活体在战斗完毕后,再进行谈话,再重组,再派出。时间紧迫,郑造华干脆出发到前线进行以上这些事情。
他每天都在惴惴中度过,不知道先找到突破的点,还是先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