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丰德昌从专案组回到工会上班，一到办公室，团委田玉萍来办公室闲聊，并悄悄告诉他，在被抽调办案期间，群团支部研究预备人员，丰德昌还是被屈思贵巧妙挡在门外。丰德昌听到消息嘿嘿一笑说：“我早就想到了，看来屈思贵非要把我坑死不可，否则，这个死结很难再解开，我只有快点考上律师，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能摆脱被人坑死的命运。”
从此以后，丰德昌努力排除干扰，尽量把学习和工作活动安排得扎实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烦人的事，除了应付必要的工作之外，就是一头扎进法律书中，寻求心中的平衡和安慰。
七月份，区政府成立了广播电视站，实行广播电视村村通工程，当然，在区委和区政府院内，首先安装了低音广播，有了广播，必须有稿件，于是区委宣传部和区广播站联合发文，要求各单位推荐一名通讯员，每周向区广播站投2篇稿件。屈思贵接到文件，注明报丰德昌参加区上广播通讯员培训。
在洛泉矿务局水泥厂期间，丰德昌参加了SX日报举办的新闻刊授学院全部课程的学习，学完最后一门课，知道该学院因无证办学被省教育厅查处，丰德昌连结业证都没有拿到，但学院寄来的教材，丰德昌还是认认真真地学习了，连作业都是按教学计划规定的数量踏踏实实地完成，掌握了大量的新闻知识和写作技巧。现在，丰德昌参加区广播站举办的通讯员培训，对他而言就比较简单了。
回到单位，丰德昌试着写了几篇稿件，不料都被采用，早晨上班前在水房排队打开水，广播员不断地报道工会通讯员丰德昌采写的稿件，大家听着聊着，说丰德昌有才华，工会的稿件上得多，工会工作搞得好，喜得丰德昌心中乐滋滋地十分受用。为此，丰德昌频频下基层采访，回来后写成新闻稿件，短短几个月写了六十多篇报道，都被广播站采纳播放，大家戏说丰德昌是广播“明星记者”，可谓出尽了风头，赚足了名头。但越是这样，丰德昌越是入不了组织，就连区委管组织的乔书记旁敲侧击地给屈思贵提示都没有用，屈思贵真是“屈死鬼”托生的，“一根筋”崩到底，牛气大发了，唉！
考试的日子很快到了，1994年11月10日，丰德昌参加了全国律师资格考试，这是他第三次参加考试，为此他做了充分准备，除了认真扎实地学习和做历年考试题外，还把教材用刀片划成单页，分几个部分装在身上，以备急用。这一次，他一定要考上，否则，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考试很顺利，准备的资料都没有拿出来使用，因为今年考试的方式变了，四张卷子，从头至尾都是案例分析，根本用不着那些具体条款，所以，丰德昌一拿到卷子，就一头扎进题海中，紧紧张张地赶下课前把卷子答完。
考试结束了，丰德昌回到家里，脑子里还是案例分析，感觉这个分析错了，那个分析的也不对，考不及格，过不了关的念头像云雾似的一个一个围绕着他，使他万分丧气，妈妈的！又过不了，律师资格考试难道就这么难吗？加入不了组织，就不可能被提拔使用。自己想从事律师职业，又考不到律师资格。妻子何雅慧还在塬上学校教书，每天要跑十几里山路，奇怪了，怎么使劲也调动不到城里来。妻姐秦芳玲落难在百花服装厂打工，自己住在十几平方米的租赁民房里，这样的日子真他妈的难熬。
那几天，丰德昌感觉有几座大山时时压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日子真是太难过了，太难过了！丰德昌想着想着不由得心酸，忍不住眼泪叭叭叭地往下掉，此时他真想放声大哭，哭他个天翻地覆，哭他个一塌糊涂，哭他个地动山摇。然而他不能，他是男人，他是他们丰姓家族中第一个通过高考吃上皇粮、走进陌生城市的男人，没有城市生活经验，没有最基本的经济基础，没有和城市人交流互动的情商，一切都要靠自己醒悟，靠在生活中吃亏上当，靠说话办事不得体碰得头破血流后才一点点的反思和积累经验。
丰德昌从家里走出去，顺着曲曲折折的小路爬上他经常去的走马山梁。站在山梁上，看着山下那高低起伏凌乱不堪的房屋建筑，看着那路上如蚂蚁一样急匆匆的人们，丰德昌顿时感觉心中敞亮了许多。是啊！谁人不是这样忙忙碌碌？谁人又不是这样辛辛苦苦？记得父亲说过，人出生时的第一声就是哭，哭就是苦，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受苦的。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埋怨苦难与你相伴相生，相生相灭呢？自己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农村小子，本来就是“开国皇帝第一代”，难道还怕这些苦难吗？“不！”丰德昌从心中喊出了这一声，他觉得这一声给了他力量，给了他克服困难的信心和希望。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忽然，丰德昌在心中又唱起了那首忧伤的《橄榄树》，不知不觉唱出声来，他觉得这首歌就是写给自己的，跟自己现在的处境太合拍了，于是他放开声唱，唱得泪流满面。
快要过春节了，一天下午，丰德昌忽然接到一封来自秦北县的电报，内容是：母去逝速回。他把电报拿回家交給妻子雅慧，何雅慧二话没说，和丰德昌一块来到同事李安玲家，简单说明了情况，让她给邵校长请个假。又一块来到百花服装厂整理车间，找到三姐秦芳玲，给她看了电报。秦芳玲也给食堂领导请了假。晚上，秦芳玲来到妹妹住处，姐妹俩眼泪叭叭地看着电报。
但丰德昌隐隐感觉这封电报内容有点奇怪，一是没有写是谁发的电报，二是没有说明母亲去世的时间。是何雅慧的双胞胎姐姐秦秀玲发的？还是其他人发的？会不会是“陈憨憨”恶作剧而骗秦芳玲回家？
丰德昌知道，去年秦芳玲来到铜州市后，“陈憨憨”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秦芳玲在铜州的妹妹处打工，四月份只身来铜州找到彩虹沟丰德昌租赁居住的民房，求丰德昌做工作让秦芳玲回家过日子，丰德昌鉴于他们之间还有挑担关系，把“陈憨憨”听信他人挑拨、殴打秦芳玲的行为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最后答应替他做秦芳玲的思想工作，并让他们夫妻见面相互沟通，将其中的是非恩怨化解。
丰德昌将自己的疑惑告诉秦芳玲，认为很可能是“陈憨憨”发的电报，想借此缓和他与秦芳玲之间的关系。是但秦芳玲说不会，“陈憨憨”没有这样的脑子和胆量，这事可能是真的。无论如何，大家明天要回去一趟，送送劳苦一生的慈母。想到这里，秦芳玲哭了，她说自己现在过得不好，经常让母亲为自己操心，内心实在感到愧疚和不安。
丰德昌和雅慧一边劝着三姐秦芳玲，一边收拾着行李，准备明天带着甜甜一块回三贤镇奔丧。
三贤镇位于南A县、骊马县和秦北县三县交界处，原名三县镇，后来因为唐朝左卫大将军、宰相、韩国公张仁愿和唐朝著名大诗人白居易出生于此，宋朝名相寇准也曾在这里当过县官，审理了潘、杨大案， 所以才有“三贤故里”之称。在现代，三贤镇西关村又诞生了著名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原全国政协副主席屈老，见庄村也出生了一位省人大副主任李老。因此，此地人杰地灵，名人辈出，名胜古迹众多，著名的有晋朝时兴建的佛教圣地慧照寺、宋朝时修建的宝塔、秦汉县城遗址、景贤书院遗址等。
第二天一大早，丰德昌一行人坐上长途车，十一点在秦北县三贤镇十字路口下车，这里距家约有200多米。如果说街上有人家办丧事，应该有戴十字孝帽、穿白色孝服的人来往经过，或者有高音喇叭唱秦腔安排丧事。但今天很奇怪，一点都没有听见高音喇叭响，也没见穿丧服的人经过，就连刚才那个给秦芳玲打招呼的邻居什么也没有说，就凭这一点，大家顿时明白了，这是一个恶作剧，而这个恶作剧的人就是“陈憨憨”。看来“陈憨憨”一点也不憨，肯定是有人给他出的主意，而他就这么信了，也就这么做了。大家一下子气得火冒三丈，秦芳玲更是气得一言不发。可恨！实在可恨！
回到家里，年近七旬的老母亲吃惊地问秦芳玲和雅慧怎么突然回来了？秦芳玲只好说想她老人家了，回家看看。老母亲不信，说不逢年不过节的突然回来，一定是有事，要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地回家看她？
秦芳玲只好把电报的事说了。老母亲气愤地咒骂那该死的“陈憨憨”，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处理好秦芳玲的婚姻大事，亏待了芳玲，让芳玲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说着说着，老母亲又说起家里当时的情况，一再强调实在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的，没有办法啊！
大家赶紧劝母亲别生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后悔也无益，怪谁也没有用，只有把现在的事处理好就行了。
吃过饭，大家休息了一会儿，丰德昌与何雅慧带着甜甜来到邻村的姐姐秦秀玲家，当秦秀玲突然看到他们来到家里时，吃惊地问，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回家来了，何雅慧说了假电报的情况，姊妹俩又把“陈憨憨”大骂一通。秦秀玲告诉何雅慧，“陈憨憨”如今能行了，就在秦芳玲走后不久，他来到住在邻村的秦秀玲家，站在门口大骂秦秀玲怂恿芳玲跟他闹事，气得秦秀玲差点背过气晕倒。就在这时，秀玲的丈夫任大勇从地里回来，见“陈憨憨”如此放肆嚣张，操起铁锨照着“陈憨憨”头上拍去，吓得“陈憨憨”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不久，邻居们告诉秦秀玲，“陈憨憨”不知从哪儿领回一位中年妇女，到处对说人是自己新找的老婆，离了秦芳玲，他“陈憨憨”一样过好日子。并和那个妇女一起像模像样地过起了日子，然而好景不长，不到两个月时间，“陈憨憨”所谓的老婆突然失踪，据说，还把“陈憨憨”多年积攒的几百块钱顺手偷走了，“陈憨憨”立即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好多天卧床不起，胡言乱语，栖栖遑遑地过起了光棍生活。后来，人们看见“陈憨憨”整天蓬头垢面，油腻腻脏兮兮地在周围村镇捡垃圾，生活十分狼狈。
听到这里，丰德昌深深地感到“陈憨憨”可怜又可憎，用一句文明话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堆烂泥，凭谁也不可能把他扶起来，哪怕是做个样子也罢。唉！
事情已经非常明确了，第二天，丰德昌、何雅慧、甜甜、秦芳玲及已经初中毕业的女儿陈婷婷五个人一块坐车回到了铜州市。丰德昌还是通过工会主席把陈婷婷安排在加工车间，从此，母女俩相依为命，在铜州市开始了打工生活。上班后，丰德昌与何雅慧分别给知道的同事朋友一一解释道歉，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农历腊月29日，丰德昌准备了一份高档烟酒大礼，按照事先想好的托词，敲开了教育局长屈德宏的家门。
屈德宏疑惑地看着丰德昌，丰德昌赶紧说自己是石书记的弟弟，来给屈局长拜个早年。屈德宏愣愣地站在那儿，丰德昌见此从他身旁挤过去，把礼品放在门口，坐在他们家的沙发上。屈德宏性格内向，平时不太爱说话，见丰德昌如此，只好关上门，跟在丰德昌身后来到客厅。他笑嘻嘻地给丰德昌倒了一杯茶水。闲聊间，他问了丰德昌和石书记的关系，丰德昌如实回答，同时说明想让媳妇何雅慧调到城里学校教书，在塬上学校工作，生活如何诸多不方便，希望屈局长给行个方便等等。屈局长想了想说，城里学校教师都超编了，现在还要往出调动许多，他非常为难，此事暂时还办不成，要等等，再找机会。
丰德昌知道第一次找领导办事，一般都是这样说，要不然怎么体现领导为你操了心费了神，所以，丰德昌一再说，他能体谅屈局长的苦衷，但媳妇多次跟自己闹，说把她从平原调到山区，从中学下放到小学，离婚的事都谈了好几次。希望屈局长能关心一下自己，都在区上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自己有了困难，当然会想到德高望重的屈局长，不找屈局长我还能去找谁呀？屈局长是一位能力强，有爱心，关心同志的好领导，希望屈局长考虑一下自己媳妇的事。屈德宏见丰德昌一个劲地给自己诉苦，口气终于软了下来，答应会在适当的时候考虑，再说了，这是石书记的亲戚，好说，好说。
丰德昌见谈话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告辞，屈德宏非要让丰德昌把礼品拿回去，丰德昌硬塞给他，顺势把单元门一闭，像个逃犯一样仓皇逃下楼去。丰德昌知道，只要礼送出去了，就有了希望，一次不行，就来两次，两次不行，再来三次，总之，我媳妇一定要下来到城里学校教书。鬼才相信屈局长那些把城里教师调到山区的谎话。
春节在鞭炮的声声催促下很快走来了，大年三十下午，丰德昌亲自来到百花服装厂叫三姐秦芳玲和外甥女陈婷婷回家过年。除夕晚上，秦秀玲打开房间所有电灯，民房里顿时亮堂了许多。由于房间地方太小，大家一致决定让丰德昌和甜甜坐在床上被窝里看电视，何雅慧和秦芳玲母女坐在沙发上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看着倪萍主持的春节文艺晚会。今年开始试行每周双休日工作制，春节放假三天，加上两头四个休息日，一共是七天。于是大家商量，决定今晚在这儿热热闹闹过个除夕，休息一晚上，明天清晨一起坐车回秦北县，给母亲拜年，长假过后大家再回到铜州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