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二十一年腊月二十四,天方亮,文睿王府的西厢就亮起了灯。一盏莲花长枝灯,静默地立在内室的门口。在昏黄的灯光的照射下,屋里的黄花梨石心方桌,还有那桌上摆着的青釉白莲茶壶在墙上投出短短的剪影。
苒翠手中端着一盆清水,她轻手轻脚走到床尾将面盆放到面架上。然后转身走到床头,俯身轻唤道:“姑娘,起床了~”
孟衡正在做梦,梦中的她站在九层琼楼之上。头顶上一轮硕大的月亮仿佛伸手就能够到,可是她低头朝下看去,却没有满山的茶花,只有汹涌的河水翻着巨浪朝琼楼奔来。孟衡一慌,手下意识朝身旁的人抓去,可是方才还站在她身边的元商已经没了踪影。
“姑娘——姑娘——”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似是从月上传来。孟衡慌忙抬头,却觉天地瞬间变换了模样。
“姑娘,你可醒了啊,苒翠都喊您半天了。”苒翠一张脸模模糊糊地出现在面前,孟衡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做了场噩梦。
可是,好端端地怎么会做噩梦了?今日是她和元商约好去琼楼看茶花的日子,孟衡实是想不通那茶花在梦中怎么就成了噬人的洪水。
“怎么这么早就喊我起床?”孟衡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哑声问道。
“姑娘,您忘了?昨日您不是说今天要做些梅花饼带去琼楼,和公子一起吃,让我今日早些喊您起床吗?”苒翠说着走到面架边,取下最上层的面巾放进面盆中轻揉了几下,复又拧干了递到了孟衡面前。
孟衡伸手接过面巾,望了眼窗外道:“这也太早了吧。”
“不早了,已经辰时了。姑娘要是还觉得乏就再睡会儿,苒翠晚点再喊您。”苒翠说道。
“算了,”孟衡用面巾擦了擦脸,复又递给苒翠,道:“我的瞌睡现在都醒了。”
“那,苒翠先去准备做梅花饼的物什了。衣裳给您搭在木施上了。”苒翠说道。
“好,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去找你。”孟衡说着掀开被子,穿上了摆在榻上的彩缎雀头履。
就在西厢慢慢忙碌热闹起来的时候,闲云苑却静悄悄的,原来元商在寅时就去了皇宫。
从西津门进入皇宫,向东穿过清林门、太康门,再右拐向南行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太武门。太武门之内正中央坐落的是正殿——天和殿,正殿后是两座相互隔着三丈距离的偏殿。今日的天和殿气氛格外浓重,殿中站着两位身穿紫服,脚登乌皮六合靴的男人。那两位男人看起来约摸五旬。左边那位偏瘦的男人脸上长者络腮胡子,紫服上用银线细细地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狮子;右边的男子稍胖些,脸上收拾得很是白净,紫服上却是体态优美的仙鹤。
那两人并排而立,却都沉默地垂着眼。
“李莫道!齐韫思!你们两个可知罪?”乐平治怒极,将几封奏折和那签满了将士名字的请愿书摔到了两人身上。
那两人腿上一软,跪了下来,齐声道:“陛下恕罪!”
“你们两个,一个是镇西将军,一个是吏部尚书。现在竟敢勾结在一起私吞我军数万将士的军饷。还为了掩人耳目,派人刺杀文睿王。简直胆大包天!”乐平治一甩手又将案上的一方石砚砸到了齐韫思的身上。
齐韫思的身子微颤着,他伏在地上,昂首道:“请陛下明察,这些事微臣断不敢做啊!”
乐平治闻言,眉头一皱,微扬下巴看向李莫道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李莫道一个人做的?”
齐韫思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就在众人皆以为李莫道会出言反驳的时候,他却说出了让众人意外的话:“这些都是微臣一个人犯下的罪,与齐尚书无关。”
元商就站在两人身后,听了李莫道的话不觉勾唇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还敢欺瞒于朕!”乐平治怒道,见一众臣子皆低着头,只有元商和李莫道之子李浔彧视线一直落在李莫道和齐韫思身上。他见元商轻笑,便道:“那刺客都已招供,说是受了你齐韫思的指使,你还要狡辩!”
“臣不敢,臣问心无愧,恳请陛下允许臣与那刺客对质。”齐韫思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仿若受了极大委屈。
“不必了,”乐平治皱着眉撇开眼道:“付尚书,朕限你三日之内将这两个案子了结,将对主犯的处罪意见呈上来。”
“是。”刑部尚书付允时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陛下——”齐韫思高声嚷道。乐治平却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道:“都退了吧。”
谁知就在这时,那齐韫思竟是起了鱼死网破的心。他手下一撑就跳了起来,跃到了元商身边,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就朝元商的腰间刺去。
“都是你这妖孽,今日我就取了你的命。”齐韫思脸上的肉因为愤怒挤成了一团。
众人见那匕首转瞬间离元商只差一寸,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连殿中的侍卫也只来得及护在乐治平身前。
元商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慌张,甚至笑意更深了。原来在那电光火石间,他自腰间掏出一块令牌,手腕翻飞中早已将那匕首打落。这也给了侍卫们制服齐韫思的时间。
“陛下,此人有狼子野心。念空真人也说此人不祥,万万留不得啊!”齐韫思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双腿却腾地跪到地上哭嚎道。
那念空真人在豫国颇有几分名声,在场的不少官员见齐韫思言之凿凿也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一片胡言!”
众人视之,只见一位身穿绯袍的男子立在那儿,身形清瘦,看起来不过双十的脸上一双薄唇轻抿着,原来是司天监监正宗信。
“陛下,”宗信走到殿中,躬身行礼道:“自微臣任司天监监正以来每日都不敢懈怠,每夜都观天象卜吉凶。微臣敢断定朝中不可能有什么不祥之人。”
“你——你一个毛头小子也敢质疑念空真人!真人说他不祥,他就是——”齐韫思指着宗信怒道。
“行了!”乐治平怒声打断,朝身边的侍卫道:“还不把这两个罪人带下去!”
侍卫将李莫道和齐韫思带出殿后,殿中一下就静了下来。
直到乐平治出了天和殿,殿中复又喧闹了起来。在场官员纷纷上前询问元商的情况,不外乎是关于他之前遇刺之事,还有今日那齐尚书狗急跳墙一事。元商始终笑着应付,眼神却落在人群外的宗信身上。往日他从未注意过这小小的司天监监正,与宗信也未有任何交集。
就在元商隔着人群上下打量宗信时,宗信也恰巧转过视线望向了他。那双眸子清亮剔透,却是看不出任何杂念。元商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那宗信也笑着回应。
“王爷,”乐平治身边的福公公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其他人见了都让开了,这也让元商得了一丝喘息。
“王爷,陛下让您一会儿去岁清宫。”福公公道。
“知道了,麻烦福公公。”元商微微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