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蓟山,猛虎门,观相斋。
十个孩童每个都沐浴净身,此刻安坐在金黄色的座垫上,一个白眉白须似是年纪很大的老者从一个接一个的孩童跟前走过,老者的身旁伴随着一个后腰处背负长剑的青年。
“唔……”老者踱步到这坐成一列的孩童的列首处,将脸拉近仔细端详起那男孩的脸庞。
男孩屏住呼吸,眼神迎着老者的目光,心里虽然有些紧张但也努力保持镇定。
老者随后又摸了摸男孩的额头,接着便点了点头:“嗯,这苗子不错,算是可造之材。”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孩童,老者仔细观看过后都摇了摇头。
到第五个女孩处时,女孩显然有些紧张,稚嫩的小脸上泛上一层红晕。
老者像对前几个孩童一般仔细观察了女孩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这孩子体质不过关……”
霎那间女孩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但老者接下来的话却令她破涕为笑。
“不过,资质却属难得,留下来先训练一年试试看吧。”
接着是第六个孩童,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其中只有两个过关。
终于轮到齐天了。
如果要说齐天心里不紧张,那是假话,之前登山道那关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但,女孩的情况似乎又给了他一线希望。
老者面色凝重地来到齐天跟前,甚至于都没有仔细端详他的脸孔,只是粗略地摸了摸齐天的额头,随后便开口说道:“此子观其外相便体弱于常人,资质也毫无,这就算不用我来看都能知道,你们下次外出巡游时挑人的眼光能不能再好一些?我都很好奇这样的无用废材为何没有死在虎子道。”
“谨遵师尊教诲。”在老者旁边的青年唯唯诺诺地说道。
“罢了罢了,打发去做杂役吧,看在这回的十个孩子里仍旧还有四个可造之材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们计较那么多了,其他的人或当杂役或看护山林,你们自行安排。”老者摆了摆手后离去。
“是,师尊。”
齐天愣坐在原地,刚才老者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犹如惊雷般直击在他的心脏上,待许久后这观相斋里无论是被选中的、还是未被选中的孩子都各自散去后,齐天的意识才稍稍回到了现实。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若是想在山门里继续谋一分生路,便去伙房报道,若是不想,就速下山离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之前那个陪伴在老者身旁,此刻正打扫着观相斋的青年冷漠地开口说道。
齐天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
费了一番功夫,询问了好几个人后,齐天才找到位于这虎蓟山上猛虎门的伙房所在地。
“你是?”当满身油污、大汗淋漓的中年男人打量了齐天一番后询问时,齐天有些失魂落魄地开口回应道:“来伙房工作的新人。”
中年男人瞬间就明白了些什么,他微微叹了口气后说道:“你的行李就暂时放在那边的墙角,先去帮忙生火吧。”
齐天顺着中年男人手指的方向走到墙边将包袱放下,包袱里的兔肉干早在来的路上吃完,里面只有一些破旧的衣服。
“小子,虽然没当上门派里的弟子,但在我这里,你只要老实肯干,吃的喝的,绝对少不了你的,另外,先看一阵子,要是你有做菜烧饭的天赋,我也会传你手艺。”
天赋吗……又是天赋,难道天赋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但齐天并没有开口反驳中年男人,他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对方的言语是出于善意的安慰。
生火的炉子旁有一个身材壮硕结实的青年,他见齐天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那家伙名字叫‘大憨’,来这差不多有三年了,对了,小子,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中年男人开口说道。
“我叫齐天。”
“我叫屠万诸,是这‘人’字号伙房的伙房长,好了,初来乍到的介绍就到此为止了,”屠万诸接下来大吼了一嗓子:“大家伙卖力干活嘞!”
……
自齐天来到猛虎门的伙房已经一月有余,他心里的失落较之最初时也淡去了不少。
伙房里的诸位待齐天都挺好,伙房长屠万诸“屠叔”总是将最轻、最干净的活安排给齐天,虽说其实伙房里也没有真正不会把身上的衣服弄脏的活,但他的心意齐天还是很感激的;青年大憨不光力气大、人老实能干,也烧的一手好菜,另外他那亲切的憨笑总能给身在异乡感到孤独的齐天一丝温暖;被大家称作“瘦罗”的青年会教齐天辨别各种各样的菜色与品尝食物的口感方式,他总能用那些看似平凡的材料做出精致的餐点,跟着他的齐天算是享受了好一阵子的口福。
伙房的每个人都有外号,但大家总是一致地称呼齐天为“小天”,齐天在众人中的年纪也属最小,他得到了每个人善意的照料。
如果就这样在伙房学习烹饪的厨艺,日后返乡去梅婶的客栈当个庖师,也未尝不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但齐天心里仍旧还有一丝挂念。
他想学剑。
在门派里因为伙房的工作需要而走动时,齐天时常会经过“传式馆”,那里是教授剑法的地方,隔着墙壁,齐天能够听到里面传出的负责讲解剑式的师傅的声音。
“在对敌时……可选侧身面对……这样对方便不可知你的第一式为单手剑或双手剑……亦不可知你的攻击轻重……”
“本门传授的是猛虎剑法……一种异常凌厉的进攻类剑法……”
虽然断断续续,但齐天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驻足,聚精会神地听记着那微小、有些沉闷、透过墙壁而传出的话语里的每个字。
或许此刻的伙房孩童,认真的程度比坐在那宽敞的馆内、身着舒适的罗裳的许多门派弟子们还要专注吧。
齐天对于剑以及剑技的渴望不光体现在对传式馆的偷听上,猛虎门内还设有“操剑场”,是供大量新弟子在他们的师叔、师兄指点下实践招式的地方,齐天总是会不顾危险地爬上操剑场围墙边的大树,眼神死死地锁定着那广阔场地上每个舞剑的身影,然后拼了命地用大脑记忆他们的一招一式。
接着在或空闲、或夜深人静的时分,自己找一根木棍凭着印象练习。
对于齐天偷学剑式的做法,伙房内的众人其实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他们只当是小孩子一时的固执和好奇心,当然,猛虎门内的门派弟子自然也早就有人发现了齐天的举动,但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以前其他同样未被选中作为门派弟子的杂役在齐天之前早就有偷学的先例,但在大多数猛虎门的门人看来,过不了“虎子道”与“观相”的人,就算把所有的剑式剑招都学了去,也是毫无意义根本施展不了的,这便是最初入门考核的意义所在。
这日夜晚,齐天在又一番大汗淋漓的挥舞木棍习剑后,坐在石凳上休憩着。
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伴随着大手掌出现在齐天眼前。
“谢了,大憨哥。”齐天接过茶杯,将其中甘甜温暖的茶水一饮而尽,顿觉人生快意,便都在此刻了。
“嘿嘿,小天,又在练剑啊,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剑的迷恋绝对不似那些老家伙们所说只是一时的好奇与固执。”
齐天发觉大憨此刻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木讷,他的笑容也不再憨态可掬。
“大憨哥,你……”
“啊……别看我平日里那副憨相,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齐天有些愕然。
察觉到齐天稚嫩的脸上所流露出来的惊异,大憨显然有些小小的得意:“都说年纪越小的孩童对于单纯的事物辨识的就愈发清晰,我连你都能瞒过,说明我的伪装之道还是挺可取的啊,哈哈,别介意,开个小小的玩笑。”
“可是,大憨哥,你为什么要装作一副憨厚的样子呢……”齐天有些不解地问道。
“哎呀,小天,这你就不懂了,当然是为了从屠叔那里学到真正的做菜手艺啊,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俗话叫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吗?我不装的老实点,屠叔不会放心把他的看家本事教给我的。其实我本来加入猛虎门就不想练剑,应该说我压根就不想进猛虎门,我是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吃食了被父母逼着入门派的,哈哈,可是我家那老两口也不想想,当时我就已经二十多了,门派怎么可能还会收我当新学徒呢?”
“那你是如何进入猛虎门的?”
“小天啊,你来这里还不过月余,所以不知道,猛虎门这个门派,除了目前五百名左右的门派弟子,还设一个‘仆剑’位的考核的。”
“仆剑?”齐天的确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就是类似于侍从跟班的角色,美其名曰‘侍奉剑的仆人’,其实也就是一些这个门派的老不死的家伙们需要的贴身杂役罢了。”
“原来如此。”齐天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大憨为什么没有成为仆剑而是来到了伙房,“大憨哥,难道仆剑的待遇还不如伙房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我生性就厌恶剑,伙夫倒是挺适合我的,对我来说,未来当个庖师什么的也比执剑强,所以我通过‘仆剑’的考核后干了一阵子故意犯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惹怒了侍奉的那个老头子师叔,结果就被罚到伙房来了。”
“好吧。”齐天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老实本分总是憨笑着的大憨背后竟然还有着这样精明的性格的一面。
“小天啊,这可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你可别说出去哦。”
“放心吧,大憨哥,你那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替你保守好这个秘密的。”齐天允诺道。
“嘿嘿,信任嘛,倒不至于,可能只是我独自憋的太久了,想找个人倾诉倾诉,不过小天啊,我也在这里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给你一个忠告哦,可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哦,在这世界上,唯一最值得相信的,就是自己。”
齐天点了点头,一时间陷入了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