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堂的堂主亥勒竹棋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些人里,数她的年龄最大,人生阅历最丰富,她问木梳,“监管大人,这只凫鸟跟你多久了?”
“多久?”木梳想着。这几天让干儿把他整的日夜难以安生,记不清雅格是哪一天来的了,“两三天?啊对了,就是前天晚上它来的。咋地?”
“咋地?”亥勒竹棋说,“这么几天就能听懂人话,说明它是一只神鸟,至少是一只灵鸟。”
看大家不解的样子,亥勒竹棋继续说,“不管是什么动物,或者什么鸟类,长时间和人在一起,免不了听得懂人的话,可是,这只凫鸟这么几天,就能听懂人的话,你们说它是一般的鸟吗?”
大家各个点头。
散豆豆说,“那兴许跟大人之前,跟过别人呢?”
木梳摇了摇头,说。“不像,它初见我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自从我救了它,它才和我乱乎(亲近)了。”
散豆豆问木梳怎么救了雅格,木梳就把他用一块石头,打散了一只追雅格的隼的事情,对大家学了一遍。
阆老六一拍大腿说,“那妥了,就是因为你救了它,它才……”
——阆老六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一只鸟神不神,灵不灵,和救不救它,好像没有直接关系。
大家都去看亥勒竹棋。
亥勒竹棋不言语,停了一会儿,她说,“我再试它一试。”
于是,亥勒竹棋走到雅格跟前,问雅格,“你的主人有没有女人?”
雅格挺起了脖子这边转一下“呱呱”两声,那边转一下,又“呱呱”两声。
阆老六说,“谁知道它是说有,还是没有?”
亥勒竹棋伸出手来制止阆老六的呱噪,又问雅格,说,“你主人有没有母亲?”
雅格还是像刚才的那个样子,那种形态动作,叫声。
亥勒竹棋用手一指木梳,说,“你来问吧。”
木梳一下子就明白了亥勒竹棋让他问雅格什么了,就说,“你的主人,有没有姥爷?”
雅格大振,直直地挺着脖子,响亮的“嘎嘎嘎”叫着,像是大声宣示着什么。
亥勒竹棋一指木梳说,“你有姥爷!”
木梳说,“是。”
亥勒竹棋说,“关于你姥爷你再问它一句什么!”
木梳非常理解亥勒竹棋的心思,就问,“你主人的姥爷是总清醒吗?”
雅格又开始转脖子,这边“呱呱”,那边“呱呱”。
“那么说,”亥勒竹棋继续问下去,“你主人的姥爷是总在睡了?”
雅格抻起脖子响亮地叫着。
亥勒竹棋转向木梳,问他,“怎么回事呢?”
木梳想了想,说,“我姥爷两三月前,就说他累了,要歇一歇,就躺下,睡过去了,一直到现在,不吃不喝。”
“他从来没醒过?”亥勒竹棋问。
木梳说,“哪呢?有的时候就坐起来和我说说话,说完了,又躺下睡了。”
“你们是哪的人?”亥勒竹棋问,“我指在贝加尔海,是什么族的人?”
“我听我姥爷说,我们是奥利洪人。”木梳说。
“就是那个最大岛上的人?”
木梳说,“是吧……”
“那你姥爷是不是那里的萨满?”亥勒竹棋问。
木梳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姥爷没说过。”
“那一定是了,”亥勒竹棋说,“你刚才讲的你姥爷的状况,就是得道的老萨满的修为。他为何不吃不喝?因为他已决于尘俗之事,但,通于神灵,进入出神入化的境地。不得了了!”
散豆豆欢心,说,“大人,哪一天你带我们看看你姥爷呗?”
“呶!”亥勒竹棋斥责了散豆豆一声。
散豆豆一伸舌头,不做声了。
这时,镇长的内务总管迪尔轲来了,他向木梳行拱手礼,说,“监管大人,主人吩咐,今后你可以骑马在要塞工地巡查,马,还是你昨天骑的那匹枣红马。每天来回你家,还是乘坐送饭的车。”
木梳听了,很是高兴。要塞之间虽然不算很远,但琐碎,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的,没有一匹马,是真不行;更主要的是,骑在马上,威武啊,身份一下子就高出一大截,要不,我这么个岁数的人,说顺了三处要塞的工头,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还有别处工地的工头?这恐怕就是镇长让我骑马的主要原因吧。
“知道了,”木梳不怎么在意地说,“多会儿你把马给我牵来,我吃完了饭,就下工地。”
迪尔轲一拱手,“诺”了一声,就走了。
饭堂堂主亥勒竹棋赶紧招呼木梳进屋,说,“饭马上就好,请大人屋里净手。”
木梳应承,就往饭堂里走。
亥勒竹棋招呼散豆豆,侍候木梳用饭。散豆豆应了一声,但她随后说,“大人的神鸟怎么办?”
木梳看去,见雅格已经跩跩地跟在他的后边,就对散豆豆说,“就让它跟着吧,左不过,在屋里再撒上一把米罢了。”
散豆豆应声,滑油般的腿,一溜就溜进了屋,从哪里又抓来一把米,在屋里叫着雅格,说,“雅格,你也进来,和你的主人在一处吃。”
雅格伸长脖子,盯住木梳,好像等他的示下。
木梳看到,笑了,对雅格说,“你倒斯文起来,走吧,你先请。”
雅格当仁不让,跩跩地走在前边。饭堂的门槛子高,雅格跳上去,再跳下来,费了点儿劲。
进了饭堂里边,就是一个格子间,木梳看得出来,是在格子间里边吃饭。看上去,得脱了鞋,才能进去,但是,脱掉鞋,就是光脚丫子,在这种场合下,这样很是不雅。正在为难的时候,散豆豆来到身边。木梳露出为难之色,说,“进去,还要脱鞋吗?”
“当然……”散豆豆低下头看到木梳露出的光脚面,就知道木梳因何事为难,就把肯定的话语,变了内容,她说,“不一定用。大人你就那么进吧,反正……啊,雅格也要进去的,它还有鞋要脱不成?”
木梳可下子找到了理由,就穿着鞋,走进了格子间。但是看到里边地上,是清清爽爽的芦席,自己就这么穿着鞋走进去,总是不那么自在,就有些没履提脚的。散豆豆看到了,在后边推了木梳的腰一下,说,“大人,你走吧,反正用过之后,都要我来擦洗。芦席不染污,湿抹布上去一拭,就干净了,你不必太在意。”
木梳说,“说是这么说,可是……”
“‘可是’什么?你就进去吧。”散豆豆说着,又推了木梳一把。
木梳感到,散豆豆这个小丫头的手,及其柔软,及其温热,及其及其的。
木梳回头看她一眼。
散豆豆冲他一歪脖子,贴近他说,“我真想管你叫哥哥!”
“那就叫吧。”木梳说。
散豆豆上前捂住木梳的嘴,压着声音说,“别那么大的声!让别人听了去,可是不得了的!最少也要挨板子的!”
木梳低下头,也压低声音问,“那你何时叫我‘哥’?”
“没人在一旁时,就咱俩的时候。”散豆豆几乎是趴在木梳的耳朵上说。
“不爽。”木梳说,“叫声‘哥’,还得偷偷摸摸的,不爽。”
“没法子,谁让这是在镇上呢?”散豆豆说,“赶明儿去你家,我一路上什么也不说,只叫你哥,你看爽不爽?”
“只叫‘哥’?”木梳想象不出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干儿要叫他“哥”,他不让,因为叫了哥,就是兄妹之间的关系了,不能再往别的地方发展了,而他想把干儿发展为他的另一半,和散豆豆正好相反。
这是传来木铲敲铁锅的声音,散豆豆急忙说,“大工叫勺了,菜炒得了,我去给你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