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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风信子6

得到什么,就要相应失去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哪能两全。

蒋勇的手僵在空中,听到这句话,伸也不是,缩也不是,颇有些尴尬。向来都是别人围绕着他主动献媚,这时才发现,吃瘪的滋味原来那么让人讨厌。

然而,厚颜无耻绝对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安乐,再加上孟行,这俩个人,从来都不会把承诺当成必须遵守的约定,如今眼看就要加进一位新的战友。

他答应不再碰她,并没有说不可以吻她吧?如果这算一种自我安慰的话——蒋勇在内心理所当然的说服了自己。

他收回手,但身子却步步逼近,此时嘲笑他曾被一只老猫逼得跳江的她,脸上闪过一丝的紧张,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背抵在书柜上,无法动弹。

“喂,你说过不再碰我的!”她与他之间连半尺的距离都没有,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细微的毛孔。

蒋勇双手摊开,耸耸肩膀,“我没碰你啊!”嘴里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停止脚步。

三十公分,二十公分,十公分……他一点点挪近,双手撑在书柜的格挡上,将她包围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一张白纸的空隙,近距离在视觉上造成了放大的错觉,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她感觉周围的空气也凝滞起来。

换做几日前,她可能会紧张的不知所措,因为他们所处的地位,因为她和他的交易关系,不允许她有丝毫的忤逆。但在今天的交谈后,他许她伙伴的身份,她便自然而然的恢复勇气,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茜瑶又重现江湖,她不由伸手朝他身上推去。

蒋勇等的就是这个,他很轻易的就将她的手捉住,细细的手腕在他的掌中桎梏着。

“我说过不碰你,但没说不能反抗哦?这可是你先碰我的。”他的脸上是得逞后的笑容。

“放手!”她用力往回抽,手腕渐渐浮现出红痕,终于,他撒开手指,气定神闲的看着她。

“缔结同盟往往需要印证,要做伙伴,我们先盖个章吧!”蒋勇薄唇微启,露出洁白的牙。

“啥?”她脑海中浮现出签字画押之类的文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蒋勇猛地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这个印章似乎盖得不够深入,不够彻底,要不要再来一个?”蒋勇觉得体内蛰伏许久的顽劣因子正在蓬勃的滋长,冷漠的防御面具他带了太久,也许,是时候摘下来。

回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蒋勇莞尔,来日方长,后退了一步,不再逗她。

这几日安乐遭遇了太多的变故,而且每一件都和蒋勇息息相关,她像做了一趟过山车,急速前进的转圈后,又重新回到原地。

他让她从女孩变成女人,又把她从女人变成伙伴,每一个步骤都快的让她恍然如梦。然而不管未来怎么样,付出头脑和能力,总比付出身体要好。

既然他允诺不再勉强她,在这样一间屋子如何居住便成了崭新的问题。

窗外夜色幽深,万家灯火似点点星光,朦胧而遥远。

蒋勇的公寓虽然整体空间不小,但仍然是一室一厅。只有卧室安放着一张大床——她在那里度过了初夜,内心多少是带着抵触的。

同床共塌安乐是万万不愿的,难保蒋勇又会出尔反尔的做出一些什么事情,她伸了伸懒腰,倒是很自觉的在沙发上窝了起来。

房间虽然有地辐射的采暖装置,但今年的冬天出奇寒冷,全城天然气都限量供应,房内的温度自然比往年都要低。

蒋勇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安乐瑟缩在沙发上,盖着棉衣外套,娇小的身子紧贴着靠背,恨不得能钻进去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他走过去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起来进卧室去睡。”

男人把女人骗上床的目的只有一个。撇撇嘴,她才不上当呢,闭着眼睛装死。

蒋勇见她不为所动,俯身看去,她的脑袋缩在沙发靠垫下面,看不到表情,像是已经熟睡。他转身准备离去,眼角的余光看到夜灯上荧光的温度计,只有不到十七度的室温,又停下了脚步。

思忖片刻,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身体瘦弱,轻的似乎感觉不到重量,栗色的发丝顺滑的垂下,露出双眸紧闭的脸,幽暗灯光下原本的白皙变成蜜色。

继续装死还是睁眼,在她心里变成一道困难的选择题,早知道还不如刚才就坐起来反驳,她有些懊悔。

他的胸膛结实而温暖,带着沐浴乳的淡淡清香,有几滴水从头发上坠落,恰恰滴在她面颊上,微痒。等她装作睡醒缓缓睁开眼睛,人已经被他抱进了卧室,丢在了那张欧式的大床上。

她急忙翻身坐起来,“我还是睡沙发吧。”

蒋勇瞪了她一眼——她总是有本事撩拨他的顽劣因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的尊严。

“我不想多支付一个人的医药费,如果希望明天还能活蹦乱跳的去看你奶奶,就睡这里;如果你希望感冒发烧就随意。”

她低头不吭声,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最近神经一直紧绷,又奔波劳碌,今天吃过饭后就有点鼻音,若是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自然能恢复体力,但若逞强在外和衣一宿,指不定就真感冒了。

“那你呢?”

蒋勇也不回答,转身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下来,她是聪明人,如果一定要做傻事,他又干吗要阻拦。见鬼,好像和他睡一起是多么勉强的事情!

他感觉身侧的床垫微微一陷,知道她终是选择了留下。不知为何,心里的不满统统消失,嘴角不由温柔的一弯。

没等他说什么,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稍稍起身,抬眼看了下表,十一点多,不算太晚但也绝对不早,这时候谁会打电话给他呢?

他以为是孟行又瞎闹闯祸,于是拿起手机按了接听,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他料想不到的人。

“师弟。”透过话筒,王猛的声音过滤后少了几分粗狂。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蒋勇面色柔和的瞄了眼安乐,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隆起小小的包。

“明天是我父亲的祭日,你能过来吗?”

蒋勇想了想,每年他都是单独去墓地拜祭师父,他知道师兄因为师父的偏爱,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的邀请实在有些突兀,虽然在医院偶遇后,师兄曾提过拜祭的事情,但他以为不过是客套的寒暄。

“明天是在拳馆举行拜祭吗?”于礼,他是不好拒绝的。

“是的。”

“好,我会去。”他很久没有探望师母,趁此次机会一道吧。

听筒那边稍稍沉默了下,须臾,传来说话声,陈述的,肯定的语气。

“你带茜瑶一起来吧,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排气孔的风扇在头顶呼呼的转着,传出的噪音让人心烦意乱。

房间空空荡荡,只寥寥两人,比起上次比赛的休息室,明显要宽敞舒适的多——果然,只要能创造利益,相应的就会获得优待。

这是个无比现实的世界,芸芸众生被无形的生存法则操控着,付出,然后获取,也可能付出,一无所获。

王猛漫不经心的缠着护腕,他还剩最后一场比赛,陪他的依然只有小郭,愁眉不展苦着一张脸,背靠着墙。

“哥,我说这世上多的是女人,你犯得着这样吗?”

王猛没有理睬他,垂着头,手指机械的旋绕,密密匝匝,一圈圈紧紧缠着护腕,直到最后一圈收手,打了个死结。

小郭恨不得上去撬开他的脑袋,想看看里面究竟装些什么,怎么横竖听不进去一点劝告。

低气压笼罩在房间内,小郭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自王猛出去打了一通电话,回来后就阴着脸。

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王猛打电话的时候,他偷偷趴在门缝倾听,隐约听到了“茜瑶”的名字。

他就晓得这女人是个祸害。世间有太多不可理喻的感情,在他看来是不值得付出的,偏偏有人身在其中,无法解脱。

王猛做着小范围的热身运动,紧绷身体,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如果说第一次的比赛,是为了筹措资金,在他能力范畴内,去帮助心仪的女人,而现在,他心中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愤慨,想要找个地方发泄。无疑,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金钱与暴力,是人性和欲望的孪生兄弟。

一场激烈而残酷的黑拳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呐喊声洪水般肆意,薄薄的墙壁阻止不了疯狂的嘶吼,最后一轮生死论英雄的大战即将展开,整个赛场已经座无虚席。

小郭透过门缝朝外窥视,地板上有几滩暗红的印迹,在甬道壁灯的照耀下,散发着诡异的光。那是几个被抬出去的人滴落下的,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小郭的汗毛不受控制的竖起来。

“哥,快开场了!”他看到举牌女郎在擂台旁拉高丝袜,旁边竖着终场的牌子。

王猛一声不吭的压着腿,习武之人讲究性格坚忍,坚——意志坚强,忍——百折不挠。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全都具备,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既不坚强,也缺乏忍耐。

王猛很后悔,明明有两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说出想说的话,也没有把握住想要的爱情。

如果早一点说出来,事情会不会不同?他低头,汗水滴在乌黑的地面上,很快挥发不见。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没有资格抱怨别人,追悔莫及这个词总是和命运如影相随的。

王猛自幼习武,读书不多,不懂什么深刻的道理,却知道他的幸运女神,在和他背道而驰的方向,越走越远。

王猛不想放手,却无可抓之物。那场医院的离别之后,他像个傻瓜一样蹲在灌木丛,找寻那枚硬币,他所珍惜的东西,被她那样决绝的丢弃……

他也问过自己,不甘心的究竟是什么,是爱情?还是不曾拥有?他没有找到正确答案。

就因为心有不甘,隔日一早,他又跑去医院,却没有看到她,ICU的病房开开合合,陌生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一个她。

他内心哂然,至于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狠心吗?他何时变成毒蛇猛兽,那个记忆中巧笑倩兮、坚强倔强的女孩,难道是个假象?

想找的人没找到,不该碰到的人倒碰个正着。那日嘴里不干不净说些混账话的小子,在途经停车场时,被他撞见。

他想起了梁洛无意中说的那句话:“我不介意捡陈少的破鞋穿。”

陈少……

他没耐心旁敲侧击的询问,由着性子将梁洛拖到医院后面的背巷一顿狂扁,他下手向来不知轻重,把相貌本来就很抽象的梁洛,打成猪头中的毁容猪,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当时,他并没有和自己的师弟切身联系起来,倒是要了此人常去的酒吧地址。

王猛不知道自己彻底辜负了茜瑶的苦心。梁洛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在这个世界上,宁得罪君子,也不能命犯小人,只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时候,不懂得也不在乎。

人总是要吃尽苦头,遍历磨难后,才能成长。

出场的铃声响起来,小郭看看外面,咬着嘴唇往王猛身上喷了点水,最后揉了揉他的臂部肌肉,放松肩胛,推开了门。

赛场人声鼎沸,喧闹滔天。

王猛屏息凝神,可是思绪仍然停留在傍晚酒吧门口的那幕。师弟握着茜瑶的手走出来,她没有羞赧和不情愿,画面异常和谐。他躲在垃圾桶后,她在他面前走过,没有觉察,没有回头。

她喜欢他?他想不通他们如何有的交集,但他知道,蒋勇家不是一般的家庭,即使茜瑶斩断过去任何不好的联系,也注定踏不进去。

他笃定蒋勇给不了她幸福。

射灯照得擂台如白昼般明亮,王猛面无表情的翻过围绳,稳健的走到场地中心。

比赛前他没能忍住,给蒋勇拨了电话,没有任何解释,最后简单的一句“你带茜瑶一起来吧,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以蒋勇的聪明,不难想到为什么,他也懒得费口舌解释,等到明天见面,自然知晓。

然而这样的生死拳场,谈论明天,需要活着才有希望。

和王猛对决的是一个泰拳高手。与上次比赛相比,这个最后晋级的男人显然身高和体重都不如他——但他并不敢小觑。

泰拳是格斗技中杀伤力最大的拳术之一,高超的拳师能运用全身于瞬间击倒对手。王猛走的是扎实稳重的武术路线,而非力量型的搏击,所以更不敢掉以轻心。

他收回有些散漫的心思,气定神宁,对手嘴角边流露出残忍的笑意,上来就是一记冲击拳,气势汹涌,对拳手来说,攻击一个人,当然会找最弱的部位。

对手的出击,机巧圆通,变化无常,猛烈拳头,朝着王猛的头部袭来,他眼眸一寒,没有丝毫慌张,如风摆杨柳,微微侧身躲过。

观众是花钱买刺激的,看到躲闪自然不喜,发出阵阵嘘声。

性命的搏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游戏,与己无关,又怎能体会其中的残忍。

王猛握紧拳头,找准时机,凌力而出,没有丝毫犹豫,可惜对手如泥鳅般滑溜的躲过,身体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防守出击,出其不意,左拳扫到他的身侧,他堪堪闪过。

几个回合的较量后,双方都没有讨到好处,渐渐,喘息声越来越大,体力不支的前兆出现。王猛内心有些焦灼,虽然眼前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可他知道,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

想全身而退看来是不可能了。

王猛思忖着,终于决定卖个破绽,拼着左肩挨了对手一记重拳,合臂将对手紧紧缚住,趁对手还未来得及动,整个身体一扭,倾其全部的力气,举拳朝对手头部挥去,正中脸庞。顿时听到一声嚎叫,对手捂着脸,仰面而倒。

他知道对手鼻骨尽碎,就算是不伤性命,也无力反抗。终于,他还有明天,王猛精疲力尽的在台上躺了下来,肩膀软软的耷拉着……

茜瑶醒得很早,晨光熹微,透过薄纱窗帘照在房间,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蒋勇连睡觉都有几分肆意霸道的样子,长腿不安分的横跨整个大床,压在她的小腿上。她一脚踹掉,往边上缩了缩,准备爬起来。

“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扭头看见蒋勇睁着漆黑的眸子望着她,不晓得醒来多久,不由身子一僵。

“身为伙伴,有端茶倒水的义务吗?”她眨眨眼睛,支使与反支使开始。

蒋勇掀开被子坐起,露出光裸的上身,她也不害羞,反正露的也不是她,双手抱在身前。

“嗯,是没有这样的义务,不过,伙伴也没有提供吃住和药费的义务。”

茜瑶飞快的窜到厨房饮水机旁,倒了满满一杯开水,心想最好烫死这厮。

蒋勇接过水杯并没有喝,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口渴,只是不爽被她踹开而已,“你今天陪我去趟朋友那里,有点事情。”

“这也是伙伴必须要做的事情?”

蒋勇稍稍迟疑了一下,“你可以不去。”

茜瑶不假思索的说:“算了,我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帮帮忙也算应该。

早上茜瑶抽空去医院探望奶奶,医生说起码要经过数月的复健,否则说话都是问题,更别提生活自理了。

特护倒是挺尽心尽力,她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只静静握了一会儿奶奶的手。

约定的时间蒋勇来接,车子停在医院门口,茜瑶坐进来,他伸手去拉安全带,被她抢过来自己“喀哒”一声按进去。蒋勇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车子行驶的地方越来越熟悉,茜瑶以为只是凑巧,终于忍不住发问:“我说伙伴,你到底要开去哪里?”

伙伴?这个称呼亲近又遥远,蒋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放慢速度,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安乐,我总认为,人要正视过去,才能面向未来。”

王猛的话,他在心里咀嚼过滤一遍,便知晓了大概,虽然惊讶她总是和自己身边认识的人有所纠葛,但他无所谓她有如何的过去。人必须向前看,记忆只能重放,不能重来。

有些人的过去是用来怀念的,更多的却是用来遗忘。

“好吧,这和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什么关系?”别再说什么听不懂的话,神神鬼鬼的。

蒋勇的侧脸线条柔和,没有正面看人时的神情冷漠感,车厢里响起他清朗的声音。

“我说过,许你一个不同的未来,所以,带你来和过去说再见。”

说话间,车不偏不斜的停在拳馆门前。

“王猛你应该认识,他父亲是我的师父,今天是他过世两周年的忌日。”下车前,蒋勇这样对茜瑶说。

他从后座取出一束鲜花递给她,“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进不进去你自己选择,但逃避是没有用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洁白柔软,花萼上还有晶莹的水珠,他还真是越来越能说会道,说的还都是实话。

“我先进去,你稍微等一会儿。”她说。想必王猛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否则也不会叫蒋勇把自己带来。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假惺惺,其实早进晚进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早就把话对王猛说绝了。

铁质的大门,刷着劣质的油漆,在风吹雨打中陈旧的失去原有的光泽,变成一种似灰非灰的阴天的颜色,虚掩。

合页似乎生锈,推开的时候有着“吱吱呀呀”的噪音。

门内,正单手迟缓摆放供桌的王猛闻声抬起头,进来的女孩怀抱着怒放的白色剑兰,薄如绢,色如雪。

王猛放下手中的盘子,拳场内练习对打的几个熟识的小伙子,很快都聚拢过来和茜瑶打招呼,略带八卦的询问她这些时日的消息。

茜瑶面带笑容,也没说什么实质的东西,都是不着边际的附和之词。她走近王猛,有点犹豫,无从开口,倒是站在王猛旁边帮忙的小郭“哼”了一声。

茜瑶将手中的花放置在供桌的一角,黑白相片的人像看起来庄严肃穆,和王猛板着脸的样子,倒有几分相似。

拳馆破旧的大门再次发出刺耳的开启声,王猛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次进来的定是蒋勇,他的右手紧紧攒起,左肩胛因为伤痛,手臂垂着,在衣服的遮掩下看不出异样。

“师弟,你来了。”

“嗯。”蒋勇将果篮等拜祭的吃食递过去,王猛倒不客气的接过来,摆放在桌上。

“小郭,你带兄弟们出去吃点好的,我请客。”王猛眼睛看着蒋勇,话却是对着身侧的小郭所说。

人陆陆续续的走空,诺大的拳馆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王猛俯身单手从案子底下拖出一个蛇皮袋,推倒在蒋勇脚下,露出红彤彤的一摞摞钞票。

“她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还,这些够吗?不够我再想办法。”王猛目光如炬,他向来喜欢直爽的挑明一切,除了钱,他想不到茜瑶能和蒋勇在一起的理由,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又懂什么真情?

茜瑶看着地上的钞票有些出神,俄顷抬起头,那两汪清水似的眼睛,淡淡的看着他,说不出的明澈:“你凭什么帮我还钱?我有让你这么做吗?”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搏命的钱?他定是去打黑拳了……

茜瑶一阵心痛,她是在社会底层黑暗的地方混迹过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黑拳意味着什么。她根本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自始至终她都无比清楚,她什么也给不了他。

不能拖累他的念头愈发坚定起来,嘴里更是不留情:“王猛,你知不知道对别人的好也会是一种负担?”

“你没让我这么做,但我心甘情愿!”王猛抬手指向蒋勇:“你要他的钱就没有负担吗?”

蒋勇看见矛头转向自己,嘴角轻轻挑起,师兄的性格还是这样,不懂得这世界上无论怎么努力,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他冷眼看着茜瑶蹩脚的表演。

蒋勇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带到身前来,“师兄,谈钱太伤感情了。”

“你把手放开!”王猛看见他握住茜瑶的手,眼睛通红。

还是这么经不起撩拨,蒋勇摇摇头,松开手,这样的性格,迟早要吃大亏。

“师兄,我今天是来拜祭师父的,大家许久没见,本应是叙旧的温情时刻,但似乎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大家说明白化解开自是最好。”蒋勇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说。

王猛嗤笑一声:“我倒希望是个误会!”

“呵呵。是不是误会说出来就知道了。”蒋勇微微一笑,转向茜瑶:“你说点什么吧,昨晚太累了,和你抢被子真是一件体力活。”

茜瑶狠狠一眼瞪过去,他绝对是故意的!这句话说出来王猛不炸毛都不可能,这家伙简直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啊!

果然,王猛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蒋勇的衣领,到底在父亲的供桌前,忍住没有直接挥拳。“茜瑶她不是你随便玩弄的对象!”

蒋勇毫不畏惧的冷眼看着他:“你搞清楚到底谁在玩弄谁!在你这里她是茜瑶,在我这里她是安乐,对了,在孟行那里她还是倪婕,她嘴里对你说过几句真话?”

“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东西!”要不是左肩受伤,他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蒋勇伸手钳住他的手腕,冷笑道:“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你要问问自己,这样一个谎话连篇的女人,在你心中到底是谁?”

“她就是茜瑶,从来都是!”王猛松开手,狠狠推了蒋勇一把,他却没有茜瑶想象的那般跌倒,倒是纹丝不动安如磐石。

茜瑶不懂蒋勇葫芦里卖什么药,似乎每一句话都在贬低自己,但却又说不出的感觉。像在帮自己,又像在开解王猛。于是默默的站在一边,并不吭声。

蒋勇摇摇头,“师兄,在我这里她却永远都是安乐,而不是茜瑶,你知道为什么吗?平安快乐,是一种对未来的期许,而不是茜瑶,这样一个令人宰割的贱名。”

“你能给她平安快乐么?你不能。不懂得爱惜自己的人,怎么可能给得了别人爱惜。”蒋勇一把拉住王猛的左胳膊,朝上狠狠一抬,不出所料的看见他脸色一变。从进门不多久,蒋勇就看出他的不适。

“你若还在黑拳场上厮混,就永远没资格站在她的面前,不要用她做借口,来掩饰你的欲望。”

蒋勇的话像一阵台风,在王猛心里掀起无边巨浪。但是又心有不甘,低头嗫嗫道:“难道付出也有错吗?你又能给她什么幸福?”

蒋勇看了一眼身旁兀自站立的女孩,眼睛像夜空一样漆黑深邃,“谁能保证给谁幸福?”

他指了指供桌上的照片:“师父说过要给师娘幸福,他做到了吗?他抛下你和师娘撒手人寰,你就不尊重他吗?师兄,我没资格也没权利教训你,但我知道,幸福永远不是别人给的。”

茜瑶走到王猛身边,“雷子哥,对不起和谢谢,我并不想说。就像我有奶奶需要养老送终,你也有母亲需要照料,人永远不可能只为一个人活着。”

“你给我的,已经太多,我却始终没有对你说真话。我叫安乐,茜瑶是我在贼窝用的名字,你把它忘掉吧。”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雷子哥,再见。”

原来,他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所有的不甘都烟消云散,这样简单的两个字,真正让他心如死灰。

王猛一把抱住她,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哽咽道:“茜瑶,我忘不掉……”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滴落在她的颈项,滚烫。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蒋勇看了看他们,皱起眉头,算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双手合十,朝师父轻轻叩首后,走出拳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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