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会被摔得很惨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马车坠入河中，或者说是江中后，四平八稳地落在江底，和想象中有出入的是，面前不是黑暗腥臭的河沙淤积的场景。放眼望去，全是各种各样的泡泡形成的小型空间，带着色彩的半透明泡泡里，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小如珍珠，大如珊瑚礁，有的泡泡里面还有从未见过的鱼。
“这是哪里？”置身于鲜艳明亮色彩缤纷的泡泡群里，如梦似幻的感觉让苏小落的少女情怀突然爆发。她好奇地用手去戳那些泡泡，穿过泡泡的奇异触感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泡泡就碎掉了。不由得一阵惋惜，然而也只是片刻，她又忍不住去戳其他的泡泡。
“泡泡的洞府。”木子衿看着她玩心大起也没阻止，只等地上落了厚厚一层原本装在泡泡里的物事后，他才举步向着泡泡形成的通道深处走去。
走上几步木子衿便会停下来，等着苏小落一路戳着泡泡走到他身边。玩心正浓的姑娘还没发现自己在水中已经自由呼吸了好久，更没有发现那些离了泡泡的鱼都开始挣扎，渐渐死去。
泡泡之路走了约莫一刻钟才算是到了尽头，那是一个比之前的泡泡大了无数遍的泡泡，不再是单一的颜色，大到一眼看不全的泡泡表面流光溢彩，内里格局也不再看得清楚。苏小落用手去戳，奇异的触感传至手上格外真实，然而泡泡却没同别的那样破掉。
苏小落索性提起裙角跨入巨型泡泡内，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样子。
那是尾沉睡中的鱼，巨大的身子蜷缩在泡泡里，扇形鱼尾层层叠叠如波浪板晃动着。和泡泡不同，它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异色，一律的白，白到近乎透明，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它还在沉睡着，一呼一吸间就会有一个小小的泡泡自它鼻端溢出，然后渐渐长大，飘将出去。如此看来，外面那些泡泡也是这样来的吧。
苏小落注意到的，却是那尾鱼鳍上的锁链，精致的锁链生生从鳍中穿过，连接着一旁的石柱。石柱乍看之下无顶，一直延伸至视线所不及之处。
“是谁将它困在此处的？”鳍处虽然已经结痂，却不难看出曾经被锁链贯穿时的惨烈之态，就连向来对飞禽走兽怀着食欲的苏小落都心生不忍。
木子衿将苏小落拉至鱼头前，道：“这便是你的东西了。”
苏小落真的没有去想过木子衿所说的“东西”居然会是个活物。
从一开始走进这个巨型的泡泡里时，苏小落心里就产生了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灵魂深处有什么在低语，温柔地呼唤着什么。此时听木子衿这么说，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向那鱼摸去。
那鱼生的太过巨大，又半浮着，苏小落只能勉强够到它的下巴。
当她的手刚触摸到那鱼的瞬间，鱼身忽的爆出一阵精光，苏小落本能性缩回手捂住双眼，精光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听见许多石块落地的声音后，才渐渐消弭。
光华过后，那只会吐泡泡的巨型鱼至原地消失。苏小落疑惑地看向木子衿，木子衿眼神示意她往地上看，她低下头，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奶娃正眼泪汪汪地朝她眨巴着眼睛。
小奶娃顶着个朝天辫，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乍眼一看耦色的皮肤还泛着一层雾色。小奶娃一只手扯着苏小落的裙角，一大一小就那么互相望着，直到小奶娃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冲着苏小落犹如见了亲娘一般深情大喊：“主人~”
“啊咧？”苏小落看了看小奶娃，又用手指了指自己，问道，“你是在叫我？”
“嗯嗯……”小奶娃拼命点头，吸了吸鼻涕，显得甚是委屈，“主人，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你是……刚刚那只大鱼？”苏小落发现小奶娃的身后露出扇尾的一角，便如此问道。
回答她的却不是那只鱼，而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木子衿，他对苏小落说：“他就是你的坐骑，所以不要再去找什么神兽吉光了。”
“咦……你怎么知道的？”要找吉光的事情除了黎月苏小落没跟任何人说，木子衿居然会知道，难道他还会读心术不成？
但是苏小落并没有听到木子衿的答案，因为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水底开始翻腾了起来。率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那个小奶娃，胖乎乎的小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抬，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刚过头顶的环形洞口，不待苏小落说话就拉着她走了进去，木子衿也在后脚跟上。
洞口在三人完全进入后渐渐消失，而那个巨大的泡泡开始从外部龟裂。轰隆作响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瞬间便到了耳前，江底黄沙翻滚着一遍遍冲击泡泡加速它的分裂，眨眼之间刚刚还如梦似幻的泡泡就被浑浊不堪的黄沙倾覆，再不见当时模样。
正在洞里行走的小奶娃突然捂住胸口，猛的吐出一口血来，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地。苏小落手忙脚乱的把他捞在怀里，小奶娃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这下真的是苍白到近乎透明。苏小落拿出各种丹药一股脑倒进他的嘴里也不见起色，不由得有些焦急：“他怎么了啊？”
木子衿瞥了小奶娃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没事，就是损耗了些修为。”换句话说，就是被苏小落戳破了泡泡，使得原本的结界力量不足以支撑起水下府邸，崩塌之后伤及布下结界的小奶娃。当然这些他不会告诉苏小落的，相信向来极为顺从她的小奶娃也是不会告诉她的。
唔，就当做是，重见天日的代价好了。
天道是公允的不是么？木子衿忽然这样想到，不自觉地又勾起了唇角，狭长的眼角挑起倨傲的弧度，又缓缓地闭上。
洞里镶着夜明珠，要是苏小落知道夜明珠是可以换钱的，肯定二话不说一个个全都搜罗进口袋里。受自家爹爹影响，对于感兴趣的事物会尽可能多地囤积在一起，娘常常笑他们上辈子肯定是土财主，专门做些敛财纳宝的缺德事。
洞很深，且纵横交错，好在每个岔道镶嵌的夜明珠颜色都不一样，苏小落从来不知道原来宝石还能有如此多的品种。木子衿抱着被强行塞进怀里的小奶娃，领着苏小落沿着一条镶满橙色宝石的通道内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耳边渐有水声传来，迈过拐角，视线豁然开朗。
水雾扑面而来，原来他们此刻正处于隐藏在瀑布里的山洞内。木子衿将苏小落拦腰抱起，飞过挡在眼前的水帘，直直往瀑布下方落去。站定后轻轻将她放下，而后将小奶娃随手扔于地上不再理会。
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甚至是无人来过的峡谷，交错而生的参天大树将峡谷紧紧包裹。树下的草地上奔跑着各种动物，大片大片的鲜花铺满了谷底，身处蜂飞蝶绕间，连呼吸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苏小落看见此情此景的第一反应自然不是欣赏，她拿出乾坤袋很认真地翻找着，不一会儿面前就摆满了诸如铁叉、铁架、小铁锅之类的物事。木子衿看着有趣，也蹲在她身边看她摆弄，却被无情地一把挥开：“一边儿呆着去，别碍手碍脚的。”
沉浸在自我意识中的苏小落，最不能忍受有人打扰。
碰了一鼻子灰的木子衿果真老老实实呆在一旁，直到苏小落十分熟练地吩咐他：“去给我抓几只兔子来。”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愣了。
苏小落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木子衿，虽然已经自来熟，但还没大胆到敢去呼喝他。他那让人骨头发凉的眼神她可没有忘记，心想着完了完了，他会不会一气之下把我给烤了吃啊……
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了呢？毫无芥蒂的，熟稔的，以略带命令式的口吻，要求他做事。好像再怎么努力回想，也是多么遥远的记忆。
木子衿想着想着，又轻轻摇了摇头。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闲庭信步般走开了。
铺天盖地的绿意中，那抹红到极致的身影渐行渐远，步履闲适而又空寂，像是一步一步踏在虚无之上，独善其身的意味那样浓烈。
苏小落收回视线，并没打算深究自己所看见的和突然冒出的想法，埋头继续倒腾手上的东西。
从乾坤袋里掏出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地，苏小落刚把铁架支好，木子衿就提着两只兔子走了回来。
两只兔子都还活着，被木子衿提着耳朵悬在半空，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丝毫没有即将被吃掉赶紧露出害怕的神情附带挣扎几番无果后还是被吃掉的自觉。
苏小落以异常娴熟的手法施法杀死了兔子，再将它们的皮毛和内脏同被自己改造后的净身术去掉。把兔子串好放在铁架上后就开始召唤术火烧烤之，同时还不忘把另一只放进木子衿手里邀请他以同样的方式将之烧烤。
烧烤，只苏小落唯一会的厨艺。在所有不精进的术法中，火术和净身术在整个瑞山派里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那是由瑞山派无数奇珍异兽的血肉之躯练就成的。
肉香味很快飘散了出来，小奶娃也被引诱得幽幽转醒。苏小落撕下一只已经烤熟的腿递给他，自己就着铁叉吃剩下的整只。
木子衿手里拿着另一只，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学着苏小落用法术将之切开，食指捻起一小块，优雅地进食。
吃饱喝足后，苏小落问还在不停抚着肚子的小奶娃：“你叫什么名字呀？”不待他回答，苏小落又接着说，“看你这么小，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吧？要不，你就叫泡泡好了。”
泡泡撇嘴，又开始眼泪汪汪：“主人~”人家不想要这个名字了啦。
木子衿掩袖轻咳，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