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莲咳嗽几声，路青青恋恋不舍的从燕石头的怀抱里出来。杜蓉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有些不忍心的问道：“姑娘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嗯，”路青青点头道：“我与燕大哥真心交好，天地为证。只因最近我有了身孕，身体诸多不适，燕大哥晚间便会来探望我。昨晚他等众人睡着了，又带着吃喝的东西来看望我，约莫四更天了才回去，我们还说好了禀明了公子让我们成亲，燕大哥哪里有时间去找王三金呢？”
路青青虽然伤心，但是说的话条理分明，并没有遮掩躲闪之处，让杜蓉刮目相看。燕石头见路青青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焦急的说道：“青青，你不该来这里说这些话。”
“石头，你要是有苦衷就要马上说出来，一会儿知府大人的马车就要来带走你，你离开这里可就不见得能说清了，难道你愿意看着青青姑娘带着孩子守寡吗？”杜蓉试着用青青打动燕石头，让他说出心里还在隐藏的话。
燕石头表情十分复杂，他扳过路青青的肩膀，柔声道：“青青，这件事我已然认定了，不能改，你一定要带着孩子好好的活下去。”他又朝着路十一深深一鞠躬，恳切的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今日叫你一声大哥，我屋子里的东西虽然不多，都是留给你和青青的，希望大哥以后好好照顾青青和我的孩子。”他这些话等于在说遗言，路青青捂住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你要是这样糊里糊涂去死，我也不会活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喊了一阵又昏厥过去了。
碧莲横燕石头一眼，对路十一说道：“还不把你妹子带回去调养着，你是想一尸两命吗？”路十一这才抱着路青青十分不情愿的走了。碧莲对两个守门人说道：“你们也走吧，这里热闹也看够了，回去了尽管嚼舌头，我留着东西赏你们呢！”
两个守门人忙摆手道：“小的绝不敢说半个字，这里有劳姑娘照应。”
屋子里只剩下燕石头和碧莲以及杜蓉三个人。
杜蓉同情的看着燕石头，轻声道：“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心甘情愿被冤枉的滋味更是心如刀绞般痛吧。”
“我不痛，很好。”燕石头脱口而出，他这样的回答等于承认自己被冤枉，他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杜蓉摇摇头，苦笑道：“你根本就不会说谎，以为到了衙门里能通过知府大人的审问吗？你一心去赴死，以为能救那个真凶，难道把王大人当做傻子？今早的一切只是初审，到了衙门里还需认证物证俱全，须得滴水不漏才能定案。就凭青青姑娘方才的证词，你在外的时间就和王三金的死对不上，王大人一定会抓住这个疑点追查下去，到时候真凶依然归案，你却会因知情不报扰乱公堂被问罪。你既救不了真凶，青青那里也没法团聚，你是救人邪害人邪？”
燕石头原本挺直的身板颤动了两下，他抱着头蹲下去，苦恼的说道：“我该怎么办？！”
杜蓉走到门外小心翼翼的跨过积雪越到花坛上，指着花坛边一棵大树对燕石头说：“这是你方才指认取冰锥的地方，我没有记错吧？”
燕石头无力的点点头：“是这里。”
“你很聪明。”杜蓉浅笑道：“你听到了我和王大人的话，故而知道王三金是被冰锥杀死的，因此方才叫你指认的时候，你见院子里就这棵树上有了一个空当，自然就说从这里取下来的。”
杜蓉又对燕石头说道：“你过来，我让你心服口服。”燕石头站起来茫然的走到杜蓉身边，他脚步沉重，在雪地里踩出两行雪窝。碧莲见他破坏了雪地原状，张嘴想要训斥，被杜蓉用眼色制止。
燕石头茫然不知所措的站在花坛沿上，杜蓉对碧莲说道：“姐姐看我俩谁高？”
“你俩不相上下，几乎一般高。”碧莲说道。
杜蓉背过身，仰头指着头上空的一根缀满了冰锥的枝桠比划道：“石头指认的便是这里，这根枝桠上有一个空当，那支刺死王三金的冰锥长约一尺，应该比我高出这么多，且看我能不能抓到它。”杜蓉说完，在原地下蹲借力蹦起来，妄图抓住那个不存在的冰锥，但是她努力了几次，都抓不到那个高度。杜蓉转头对燕石头说道：“你当时怎么抓到那根冰锥的，做给我看看。”
燕石头仰头看了看那个空当，也蹲下借力往上蹦，即便他蹦得比杜蓉高一些，但还是够不到杜蓉比划的高度。杜蓉扭头笑看着他，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取下来的？”燕石头怒从心起，一把扯住手边的一支冰锥说道：“我就是这样取下来的。”而后猛力往下一拽，这支冰锥与树枝连结甚为牢固，燕石头竟然没有扯断，他不由得大怒，咬紧牙关往怀里再拽，听得“咔擦”一声响，这根枝桠竟从树干处断裂了，枝桠上的冰也跟着断裂，几十根冰锥“簌簌”的往下掉。
杜蓉从未见过这样场景，一时竟惊呆了，一根冰锥直直的向她坠下来，“小心！”一声惊呼中，她被一双手向外推，一个踉跄跌到雪地里。碧莲心有余悸的奔过来，扶起杜蓉，捂着胸口说道：“可把我吓坏了，以后万不可这样涉险。”杜蓉转身去看推她的人，只见燕石头正捂着腿靠在树上，那支冰锥扎破了他的大腿，鲜血不住的从伤口往外涌。
“不好！”碧莲脸全白了，如果任凭燕石头流血，他会失血而死。她冲上去封住他几个穴道，止住了血，然后对杜蓉说道：“你好生看着他，不可让他受冻，我马上去请公子来救人。”说罢，一个旋转纵上房顶，朝黄竹的屋子掠去。
“石头，你万不可睡着!”杜蓉摇晃着燕石头的肩膀，他眼神迷离，看起来昏昏欲睡。杜蓉心急如焚，连忙跑进那个她再也不想进去的屋子，抱了床上鲜艳的新婚棉被出来搭在燕石头身上。杜蓉对着燕石头又是呼叫，又是拍打，不敢让他睡去。
燕石头身上暖和了，神智渐渐清楚，刚才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顿觉活着的可贵，不由得说道：“我知错了，一时的糊涂，几乎害得青青无辜守寡。”
“你先别说话，一会儿公子来了再说。”杜蓉生怕他说话太多，费尽力气。
“我是怕说出那个人来，更对不起……”燕石头的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只见碧莲领着黄竹过来了，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路十一和两个守门人。
黄竹把了燕石头的脉，喂他服下一颗药之后，对碧莲说道：“吩咐下去，让燕石头好生将养，养好了就给他和路青青成婚。”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碧莲对路十一喝道：“还不快说！”路十一“唉”一声，躬身对燕石头说道：“石头兄弟，别怪我，我也是怕惹祸上身。我……我昨晚见过王三金。”
“我知道。”燕石头悲切的看着路十一，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昨晚看到你了。”杜蓉看看燕石头的眼神，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燕石头在这里最亲的就是路青青了，他想维护的不正是路青青的兄长吗？！杜蓉对路十一说道：“看你为人憨厚，想不到你是杀人凶手。”
“小舅爷可不许胡说！”路十一慌了，指天画地道：“我刚才对碧莲姑娘说的都是真的，王三金约了我在这里见面谈生意，我后悔了就没来，后来又怕他闹事，就来赶他走，谁知道还没进院子，就看到他仰面倒在地上。我叫了几声他也不应，知道他已经死了，怕惹事在身，就从原路回去了。这段时间燕石头一直在我妹子房里，不可能去杀王三金，刚才我怕惹祸上身，因此不敢说出实情，后来看我妹子实在可怜，才去禀报公子的。”
路十一一番话，将杜蓉彻底推入了迷雾中，这时燕石头睁大了眼睛，对路十一说道：“我当时探望了青青回自己屋时，正巧看到大哥你往冷香院走，我一时好奇跟在你身后，看到你在院子门口叫王三金。我极厌恶此人，又不想多事，就回屋去了，没过一会儿更夫来报说王三金死在冷香院，我还没来得及睡觉，跟着大伙儿一起来到这里看究竟。我一直以为是大哥杀了王三金，加上因为怕连累了青青的声誉，自己晚上的去向说不清楚，更怕青青失去你这个亲人，我便只好自己认了。”
燕石头的话音未落，路十一屈膝跪在了燕石头跟前：“我不是人，明知道你和我妹子情投意合，却嫌你家底太薄横加阻挠。你为了我们兄妹甘愿赴死，这份情，我路十一愧受。”
碧莲正色道：“你若是早点说出这些，至于你妹子到门口来受一番罪么？至于与那王三金私会不报的事，以后再和你算账，现在罚你好生照看燕石头，不许怠慢。”
路十一认了错，和两个守门人抬着燕石头回屋休养。
杜蓉看着他们离去，不禁赞叹道：“燕石头这样的汉子，路青青没有看错，只是太过自苦了。”
“但凡有些担当的人，必定有常人难以触及的苦。”说这句话的时候，碧莲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穿着黑袍的身影，那个人，看起来孤绝高傲，心里又有多少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