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这突然语气变得很严肃认真的一问，恍如风云突变，老天抹脸，顿时就把胡雪岩给问住了。同时也让这位红顶商人此刻心里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这让这位胡大老板赶紧又在心里把“商”和“士”这两类人在英国的真实地位，中西对照，再一次苦苦地做起比较来，半天都没有吭声。
请注意，慈禧刚才那一问，问的是“可敢确定？”。用的是“敢”字，而不是什么“能”字，再加上语气上的巨大转变，这当然让胡雪岩此时再不敢掺杂什么丝毫私心杂念来回答这一问。而是必须得做出客观准确且又是老实的回答，才行。
要知道欺君之罪？这可是要杀头滴！胡雪岩这会又岂敢再轻易作答？
商人逐利这是商人的本份，无可厚非。所以胡雪岩在利率上可以做到欺骗朝廷从中渔利而一点都不心虚，但在回答慈禧现在所提的这一问上，他却再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更加不敢欺瞒。
可这位胡大老板虽说跟老外打交道打得不老少，但却由于语言不通问题，所以他事实上经常打交道的那些人，并不是真老外，而是假洋鬼子。也就是洋人所雇佣的那些即会说洋话又会说中国话的中国买办，而已。
所以这位胡大老板对洋鬼子的事，实际上知之有限，且大都是道听途说，而他又没有这方面癖好或是需要去对洋鬼子做过什么调查研究，所以现在要这位胡大老板对洋商在其本土国的真实地位，做出一个相对客观准确的回答，的确是有点难为这位胡大老板了。
不过好在这会朝堂上还是有人真了解洋鬼子滴！所以慈禧接下来大概是因为看到胡雪岩面有难色，故而又把这问题转给另外一人道：“奕忻，胡光墉方才所言？你可认同？”
慈禧也好，慈安也罢，她们只有在单独叫奕忻的起，或是只有极少数关系比较亲近的“自己人”在场时，才会称呼奕忻为六爷或是称呼其官爵恭亲王，否则一律直呼其名。
这是大清帝皇阶层的特权，也是一种宫廷礼仪制度。
现在是在叫大起，也就是在开大会，所以慈禧现在当然是直呼其大名奕忻。
“回圣母皇太后，”奕忻只是略想了想就立马很肯定回答道：“不错，英吉利国，举国皆商，其衙门里官员也大多是从商人中擢拔，甚至既为官，也从商，官商一体，故奴才觉得胡光墉方才所言，也属恰当。”
奕忻虽然也不会说洋话没出过国，但是他对西洋各国国情的了解，当然不是胡雪岩这个商人所能比拟滴。鬼子六这绰号，可不是凭空得来滴！
这时候刘清终于从慈禧这一系列问话中品出点味来。心说这慈禧？不会是想着故意向英国人借巨额外债来间接影响英国政局对新疆问题的态度吧？
刘清心里当然很清楚，像汇丰这种巨型金融寡头对英国政府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尼玛！不会吧？慈禧居然这聪明这有智慧！居然能想到这方面来？咱可得好生往下瞧瞧。
一时间刘清心中兴趣大增，赶紧全神贯注静观事态的发展。而这时候垂帘后又再次响起了慈禧的声音。
“嗯，既然如此，胡光墉，外债之事，以后你还是尽量多跟英吉利人磋商吧。”
慈禧这句不露声色的话，无疑已大致印证了刘清心中的猜测。这让刘清心中在顿起波澜的同时，禁不住还对慈禧生出一种又爱又恨的复杂心情。
果然打的是这主意！好一个聪明智慧的慈禧！慈禧呀慈禧，你让咱怎么说你呢？又让咱以后怎么对待你呢？
“臣，谨遵圣母皇太后懿旨！”胡雪岩回完这句话后，接下来也就没他什么事了，正式回复到他一个列席旁听者的身份。
但是今天大殿内其他重臣的考验，却终于正式来临了。
“李鸿章，左宗棠，”这次是慈安的声音：“你二人暂停辩论。”
“臣，谨遵母后皇太后懿旨。”左宗棠李鸿章二人不约而同回复了一句后，终于闭上了他们早已争辩得口干舌操的嘴。此时这二位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戏，已经唱完了，接下来该人家唱了。
不过这时候左宗棠的心情，当然还是比李鸿章要好上一些。
因为这位坚决主战的老将军，已经从刚才慈禧对胡雪岩态度上看出，西边这位，应该大体上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至于东边那位？则应该处于两可之间？但最让左宗棠心里感到莫名欣喜的是刘清这位光绪帝的立场，居然也误打误撞地站到了他这一边来。
这可是意外之喜，当然让左宗棠心里感到很欣喜。因为刘清这位光绪帝刚才那番顾东不顾西之说，虽说是童言无忌，影响不了什么，但彩头却很好，对左宗棠主战能否获得朝廷通过是一种很好的兆头。
慈安现在的心情，很矛盾！因为她此时也看出自己身边这位慈禧妹妹的态度，应该是倾向于主战，而不是主守。这与她世界和平的美好愿望，显然是背道而驰。可慈安又真心不想在这时候与自己这位好妹妹发生什么矛盾争执。
因为这样很不好！会让人家看到有机会而平添出许多事端来。现在皇帝才刚举行完登基大典不久，朝中局势还不是很稳定，需要进一步夯实，而且又正面临军国大事，这时候当然是让人家看到她们这两宫皇太后是铁板一块无隙可钻无机可乘的好！
不过既然现在慈禧还没有下最后的决断，也就是还没有表态，慈安此时当然只好先履行她东太后的职责。也就是一个个询问殿内这些重臣对战守之事的态度，让这些重量级大臣们做最后的表态。这是早计划好的程序。
因为今天非得就塞防海防之事做个了断不可，再不能拖而不决了，否则会出大问题滴！
要知道新疆现在差不多已经全丢了，而倭寇法国又全都对大清虎视眈眈，尤其是对台湾岛更是馋得口水直流，抓紧时间加强海防也的确是刻不容缓之事！这些慈安心里当然也是清楚滴。
于是慈安就开始一个个问话，不过慈安这次问话的顺序，不是从高到低，而是从低到高，也就是从朝中份量稍轻点大臣问起，一直问到朝中份量最重的恭亲王奕忻。
按理应该先要从胡雪岩这位四品道员问起，才对。不过慈安这次问话，当然还是刻意把这位胡大老板给疏漏了过去。
现在大殿内跪着多少重臣呢？约计二十位。也就是大清六部一阁的一二把手满汉官员差不多全齐了。
海防，塞防，海防，塞防，慈安一个个问话，虽然每问一个人的回答，都有点那什么啰嗦。也就是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以备将来推卸责任之需。但毕竟大的态度立场，还是表达出来了。所以慈安一边问话，一边在心里化繁为简默默统计着海防塞防两派在朝中力量的对比，发现似乎还是海防派力量稍占上风，这让她安心不少。
慈禧知道要顺朝中主流力量而行，慈安当然也不傻，同样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对这道理领悟得还是相对肤浅了点。也就是她主要只看眼前的力量对比，而没怎么去推想判断事情决定后的进行中和事情完结后的力量之对比。至于国家道义制高点？这点就更被慈安所忽视了。
因为世界和平才是这位慈安太后心中第一位的东西。
但是当慈安问到最后，问到朝中这位份量极重应该只仅次于恭亲王奕忻的满族重臣文祥的时候，终于听到一个立场极鲜明一点都不含糊的回答。
这就是立即，马上，着手筹备进军新疆，收复国土，驱逐外敌。同时也绝不能放松海防，由于经费有限，所以海防方面先不考虑大而全，而是把财力集中用到小而精上，先有限购进一两艘主力铁甲舰，一边加强训练，一边逐步成军。
这是典型的海陆并重观点，与左宗棠所提之议，完全一致！
文祥大人这番慷慨激昂且又是言之成理的回答，可以说是起到了最后一锤定音的作用。
因为这位文大人，不仅位高权重，官誉极隆，操守极佳，见识也极高远，思想也极开明，是洋务运动当之无愧的主将。像总理衙门，名义上虽然是奕忻总管，但衙门内具体事务的实际操作执行者，正是文祥。而且文祥还文武兼备，集将相于一身。再加上这位的家世，更是极正！是清政府绝对信得过的满族大臣，是正儿八经之根正苗红的满洲八旗子弟，就连他的出生地，都不是在什么京城或其它地方，而是在大清最正宗的老首都，盛京。
文祥大人的发言，也让慈禧终于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这次，只能主战，而不绝能因畏惧与老外开战而坐视新疆丢失。
因为这毕竟是场收复国土捍卫国家主权的自卫反击战，而不是什么主动去侵略别人，不是穷兵黩武！所以这场战争无论胜负，对被迫迎接这场战争中一方的决策者来说，都不会有损他在自己国家内的威望地位，都会得到他本国大多数人士的支持。
而一旦胜了？那这位拍板迎接并积极倡导支持这场战争的决策者，其在自己国家内的威望也好威信也罢，则全都无疑会得到空前之提高！
这也就是说，主战是一个机会，一个对权力登顶来说有利无弊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慈禧当然不会放过。而且，她也不愿与别人，共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