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和尚闻水假痴不癫
痴水和尚捧着酒葫芦，看着再次哭泣的四姨太抱怨道：“你看，又把人家说哭了不是！俺不是说了嘛，你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公子，只有你才能替她脱去苦难哪！”李辞归却是没好气又笑骂道，“和尚！我就一个俗人，那来的本事去渡人苦难？倒是你能帮不帮，就会满嘴的胡咧咧。”
“公子，俺没胡咧咧。”痴水和尚解说道，“洒家所言乃出自佛心，入至佛意。俺先前说叫她跟了你去，不过就是要你送她回去罢了。洒家这回说的，更是再明不过啦？你要不是这么凡心俗意，能听不懂吗？真是的！”痴水和尚的意思无非是要李辞归抛弃对吴霸山的怨恨帮人一把，可李辞归却没往这方面想，不耐烦的把一摆手说，“嗤！费事跟你说。”
见他不开巧，痴水和尚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铜心锁递与四姨太说：“施主，可是你的？这是洒家从那树下拾来的。”可四姨太看也不看就一把抓来就甩了出去。痴水和尚则无奈地合什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李辞归却“咦”了一声跑去检起那铜心锁，细细看来并走向四姨太问：“这是你的！你是那里人？”李辞归本意是想问她老家是那儿的，可一旁痴水和尚却替她说道，“这位施主是吴府家的四姨太。”
李辞归这才恍然忆起前不久嫁给吴霸山又娶了姨太，难怪不得痴水和尚一见到便称她为夫人。李辞归看了眼手中的铜心锁，又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四姨太暗想，“看来是她被吴霸山逼到这个地步。”
李辞归一向憎恨吴霸山，可这会他却更关心这铜心锁来历。他毫无顾忌地打量起四姨太，又自言自语道，“咦，你长得咋跟她那么像呢？”四姨太已平复了许多。她拭去泪水，大方的看着李辞归说，“是的，我是长得跟她很像。因为你说的‘她’是我妹妹。”
“你妹妹？你是说银花是你妹妹！”李辞归有些惊喜问道，“是…是你亲妹妹？”
“嗯，是我亲妹妹！”四姨太肯定道。
李辞归见她肯开口颇显高兴，而且觉得她确实像银花。可忽然又疑惑道，“咦！不对呀？我去过你家，为办他俩的阴婚，我又专程去过两趟，再就是你爹娘去逝，无钱下葬，可来我医养堂筹钱的咱是你的一个远房亲戚而不是你呢？而且…而且…”李辞归一时语滞，因为他要说的是“你爹娘不是死了么？咋又说是被爹娘逼得嫁给了吴霸山呢？”可这话不便直接说。四姨太猜出他的心思，看一眼李辞归说，“这有啥好奇怪的！我和妹妹很小就分开了。我叫‘金花’，妹妹叫‘银花’。她一生下来就送给了‘驿骝店’的一户人家。这事我一直都不知道，还是我出嫁的头一晚娘才跟我说起。唉，穷人家的孩子，实在没办法呀。”金花叹了口气。
李辞归不的由想，五哥要是不死这位四姨太可就是自己的大姨子了。金花继续说道：“我就是因还不起钱庄上的钱，爹娘才答应了吴霸山，将我许给他作四房的。”
一旁的痴水和尚听说了忙把口中的酒吐回葫芦，含混念道：“又是故计重演戏，又是故计重演戏。嘿嘿，倒是洒家听来一点不觉奇怪。”说着猛灌一口，却呛得急呼，“呛呛呛，好呛好呛。”
见痴水尚话说的蹊跷，李辞归忙冲他追问道：“嗳，和尚师父！啥叫‘故计重演戏’呀？”痴水和尚摆摆手说，“洒家不知，洒家忘了。”李辞归不依地追问说，“哎呀，痴水师父！您说嘛。你要肯说，回我那，我给您装满喽，而且是您最喜欢的‘水’。”他指着和尚的酒葫芦说。
“真的呀！俺最喜欢的‘水’，满满的？”痴水和尚捧着酒葫芦瞪大了眼看着李辞归，李辞归认真应道，“嗯，真的！全是医养堂的特酿。”痴水和尚快活道，“啊！那俺再喝几口。”李辞归却很不耐烦表示，“哎呀！您就不能说了再喝嘛？”痴水和尚摆着手说，“俺得喝！不然俺想不起事来。”
他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灌了一气后，含混不清的说：“这故计重演戏呀，也就是‘逼爹嫁女’罢了。噫，这水不多了！上哪儿去弄些来呢？”
李辞归见他话刚说了半拉就举着酒葫芦四下张望，忙催促道，“哎呀，您能不能说明白点！啥是‘逼爹嫁女’嘛？”痴水和尚依然四下张望着说，“哎呀，水不多了！哪去弄些来呢？”李辞归只好大声道，“您快说嘛！说完了，我骑马却帮您打来。我说了，满满的。”痴水和尚又歪起头问，“满满的，真的？”李辞归大声应道，“真的！满满的。”
“啊，那俺再喝一口。”痴水和尚放心的灌了一大口，便含混地说道，“说来，吴施主还在蜈蚣山时就抢过一门亲。那女子烈，上吊了。很快他又相中了一个，只是不敢硬抢啦。他放利给女子的爹爹，最后逼其爹娘还债。这不？女儿心痛爹娘只好应他了呗。”他看了眼四姨太，竟然一改口齿不清地说，“想来，四姨太也是这么嫁人的吧？所以俺才说他是故计重演戏。不过，他俩倒是满恩爱的。只是那女施主去世的早。”
李辞归顿时气愤的冲四姨太说：“不用说，那老贼一定对你不好？你才被逼得走上了这条寻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金花忙摆手否认道，“我确实是为了爹娘才从了他的，可他待我一直都很好。他不让二姨太、三姨太使唤我，就是不想让我受她俩欺负；其实，三姨太待我还是不错的。主要还是老夫人不喜欢我，骂我是‘狐狸精’！还鼓捣着老爷休了我，二姨太才敢拧着老爷的意思，故意欺负我，陷害我。前阵子，老爷从医养堂……”她才要说“偷”，却因当着痴水和尚的面没好意思说出来。
她歉意地看了一眼李辞归说：“弄…弄来了三颗子嗣丹。老实说，我们这些个做女人的那个不想早点给他吴家生个一男半女呀？特别是她俩，过门都快三年了，也不见动静。这戏词里不是常念道母以子贵嘛。所以她俩都暗中较劲儿，更是怕我先她俩有…有孩子。所以老爷对越我好，她俩就越忌恨我。”
四姨太叹口气，继续说道：“本来倒是可以相安无事的。可得了那三颗子嗣丹后，也不知二姨太是咋和老太太说话的，竟使得老太太放下话说‘四姨太年轻，用不着服子嗣丹。’可她俩呢，因看了那裹丹药的纸吓得都不敢服了。李公子，这其中的原因您一定知道。”李辞归忙点了下头应道，“嗯，一定是裹丹纸上的‘下药对症始灵方，服丹非时即毒丸’的字把她俩给吓住了。”
“可不嘛。于是我就表示我来服！”金花紧接着说，李辞归则一旁替她庆幸道，“幸好你没服用！不然会弄坏身子的。”金花感激地看了眼李辞归，同时想到可不能再因子嗣丹的事令李公子更加憎恨老爷，便隐下一些事实，并刻意袒护的说道，“是啊，最初老爷也不同意，怕我有事。我就跟他说，为了吴家子嗣，也希望老夫人能因此接纳我。老爷才勉强同意了。可当老爷问她俩要子嗣丹时，二姨太编造说子嗣丹叫我给丢到井里了。老爷知道她是在诬告我，可又不敢拿她咋样，因为他怕二姨太把真相告知老夫人。李公子，我家老爷为这事后悔着呢！”四姨太叹口气，而后哀婉地说道，“如果事情到这儿打住，我…我是绝不会寻死的！可是…可是…”
四姨太伤心的哽住了，忍了忍才又说道，“可我…可我确实是被她们逼得走投无路哇！”四姨太说着又放声哭了起来，李辞归和痴水和尚互相看一眼，也不去劝她。
哭了一会后，四姨太啜泣着说：“明明是她俩把子嗣丹丢到了井里，然后等到老夫人问起时，一口咬定是我得不到子嗣丹，怀恨在心，夺了丹药丢井里去了。老夫人一听说，便要把我杖死。二姨太忙又编话说，落井里的或许只是个空盒，设准是我要留着自己独用呢。她还说我是仗着有老爷袒护才敢这么胆大妄为。老夫人一向不喜欢我，她这么一说，哪里还有我活路啊！”顿了一下，四姨太又诉说道，“二姨太还把个自己挠伤的手臂伸给老夫人看，说是和我抢药匣子时弄的。老夫人又命家丁打我，要我交出子嗣丹；不然一直打到死为止。我…我是辩不得说不清，更不要说是拿出子嗣丹啦！老实说，我当时就想一头撞死算了！可我死了，我爹娘可咋办哪？”金花再次号啕起来。
一直盘腿打坐的痴水和尚被她的这种哭法搅动得佛心大恸，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李辞归神情肃然，狠劲的扯下一根枣枝骂道，“可恶，太可恶啦！”又极为不满地质问道，“你哪老爷呢？就是那个吴霸山！你不是说他待你很好吗。这都关呼人命了，他咋就不出来替你说上一句话呀？”
金花忙止住哭泣说：“也幸亏是老爷及时赶来，不然我早被打死了。可他始终不敢说出真相，老夫人又如何肯放过我呢。而我为老爷实在是…是不愿意说呀！”金花进一步袒护道，“为了让老太太先放过我，老爷便哄她说，‘娘，您别气恼了，就交俺来办她吧？俺保证，明一早准给您回话！他假意冲我怒道，‘回去好好想想！老子一会去问你话。’说罢忙让人把我送回屋去。过了好一会，老夫人的丫鬟果儿过来捎话说，‘老爷自有主张，要我管宽心的等着。’当时我心乱得很，听他说了，自是安心许多，便耐心的等着。可一直等到了五更天，也不见他人来。我当时就想，除非老爷敢说出真相，不然啥办法也没有。”
金花手绞着衣襟，再一次袒护着吴霸山说：“他一定是怕气坏了老人不敢说的呀！天瞅着就要亮了，我想到又要面对死命的毒打便浑身发抖。唉，思来想去，倒不如一死了之。”
金花突然哭道：“可是…可是我是真的放不下才过上好日子的爹娘啊！可是想到了死，我反倒平净了许多。我便给老爷留了几个字，那意思是我死不足惜，只望他看在我冤死的份上，好生供养我的爹娘。就这样，我就…就跑了这…这枣树林子。”言毕金花长舒了口气便不再著声了。
痴水和尚灌了一大口酒，然后直勾勾的看着李辞归，那眼中的意思分明是“这事儿也只有你李公子能够解决。”李辞归闷不作声的望向远方。其实他也想过，既然四姨太是因子嗣丹被逼到绝路，那么再送她三粒子嗣丹似乎问题就可以解决，然而细想一下，问题并没那么简单。因为，二姨太似有置四姨太于死地而后快的企图。所以四姨太真要拿出了子嗣丹，那不就等于把自己给做实了。
其实，李辞归一直不出声也并非完全上述的考虑，这其中还有他对吴霸山的仇视。可以说这种积怨实在太深，令他很难释怀；心里有种怪念头，就是觉得帮了四姨太就等于帮了吴霸山这老贼。可他又不能不帮四姨太，毕竟她是银花的姐姐——金花呀。
李辞归看了一眼可怜楚楚的四姨太，颇显矛盾地叹道：“唉，为啥你的老爷偏偏是吴霸山呐？”痴水和尚乍一听，觉得这话太诨，竟忍不住把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喷向天空，大声嚷嚷道，“呃！这话好没由头。公子，你说俺癫？感情你比洒家还癫。不是说嘛，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她家老爷是谁，那是天定的缘分。这和你帮不帮她有啥子相干的嘛？”
李辞归也意识到不该说这样的诨话，便要向四姨太解释；金花却抹去泪水认可道：“相干的！相干的！李公子，是我不好。我不该怨恨你和医养堂；要怨，就该怨我的命不好。师父，我想开了，我要削发为尼！您就给我指条路吧？”说罢，她冲痴水和尚伏拜请求。痴水和尚连忙摆手说，“未可，未可！小夫人凡缘未尽，尚不可遁入佛门。你若与佛门有缘，自有妮僧渡你。俺…俺…俺先喝口水。”可他才喝了一口，便腰花着酒葫芦，神情惶惶的自语道，“哎呀，水干了…水干了！哎呀——”
突然，他两眼迷茫、痴言痴语地盯着李辞归说：“是了…是了，李公子！过此林子时，洒家似见菩萨于雾中游步。怎知，俺入来时却是你在救助小夫人。难不成…难不成你便是那菩萨的化身？是了…是了，还真就是了。”他如此说着，却突然将个葫芦举到李辞归的眼前，疯了是的直呼道，“水水水！”随即竟是双上灼灼、口齿清爽地说道，“公子啊，看来这就如俺花水一样。人要有心想帮，洒家这葫芦它想不满都难哪！”
可以说，痴水和尚的这一番话还真是说疯不疯，说癫不癫，就是让人感到痴得很。李辞归忙冲他一摆手说：“得得得！我知道啦。”说着面向金花，“好吧！哪我就看在你不忍心抛舍爹娘的这份孝心上，也念在你妹妹对我五哥欠的那片深情，我就把你的情况跟爹爹说了。你回去后，只管把我答应的话跟他们说了，至于他们是啥态度全看你的造化了。”
一旁的痴水和尚听罢频频点头，李辞归看了他一眼，却是毫不客气的冲四姨太说：“不过，我可没有愿凉吴霸山意思！”然而不等四姨太答话，痴水和尚却喜得跳起来，拍打屁股说，“好喽好喽！因报因报，轮回轮回！女施主，你得谢过李公子才是呀？”
金花忙整了整衣服向李辞归裣衽行礼，真诚谢道：“金花，谢过李公子！”李辞归拱了下手说，“四姨太不必多礼！”金花又转身冲痴水和尚道了声万福。痴水和尚摆着手连声说道“无谢无谢！”说着甩起袖子向林子外走去。
他一蹦一跳的走着，口中含混地唱道：“哇嘻呵呀…哇嘻呵，……有娃才有幸苦家！有娃才有幸苦家！”
李辞归正指望着痴水和尚把金花送回去，却见他荒腔走板的唱着也不知哪儿学来的“哇嘻呵”，赶忙追上去拉住他说：“大师，你这唱的是哪出啊？这唱词是‘幸福家’不是‘幸苦家’。喂，快别唱了，太难听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