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杖儿劝子知耻念恩
正当大家忍俊不禁时，清理完秽物的吴佬倌走回来，他瞅了一收不住笑的三姨太、二姨太等人，便老实巴交的冲老夫人说：“其实呀，俺早就看出老爷憋不住啦！”说着他仿效吴霸山的样子，提着裤裆、罗圈起腿来，说：“你瞧呀？他都这样啦！还咋堵啊？那小狗再一扑，这不就——”
本来大伙对老爷闹出这等糗事就觉好笑，只是多有忌讳没敢放开笑，可吴佬倌却不晓理会这个。当着老夫人的面，他抓住屁股上缝有两块大补丁的裤子，惟妙惟肖的模仿着老爷的动作，还把个“憋不住”说成了“还咋堵啊？”
只这一句，便把个吴老太逗哈哈的大笑，大伙也都不再忍了，全放开了笑。吴老太还进一步嘲笑道：“俺说么，这粪不对味，压根儿就是没沤过的嘛！”大伙再次大笑起来，吴佬倌却尤其是走到一旁，扫他的地去了。
吴老太在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等人的簇拥下，嘻嘻哈哈的走进客堂。老夫人被扶到正座上后，各自按次序坐了下来。二姨太、三姨太便忙不停口的问这问那，可就是不敢问及四姨太诊断的结果，两人都不想因子嗣丹的事再遭老夫人臭骂。
吴老太见热闹的差不多了，便对大伙说：“俺得歇会了，你们也都去忙吧。”她站身来特意对四姨太说，“金花啊，上俺屋去。”说着发现二姨太和三姨太也有跟来的意思，便随便说道，“你俩愿意来就一块儿来吧。”
果儿扶着吴老太向外走，可再走了几步吴老太忙站下说：“果儿，你去把桌上那串冰糖葫芦拿回俺屋里。”说罢拉上四姨太的手往自己屋子去了。
进到屋来，老太太觉得身子有些疲沓，便径自上床躺着，几位姨太挨次地坐了。吴老太刚一躺下，便撑起身来斜靠在床上，冲招呼四姨太说：“金花呀！来，来俺身边坐。”金花心喜，可却怕二姨太妒恨。
她起身笑道：“老夫人，您…您有啥吩咐吗？”二姨太推着她说，“老夫人叫你过去你就赶紧过去。问那么多干嘛！”
老夫人看着走近的四姨太，喜欢地示意她坐了，而后开心的说道：“金花呀，今俺不只是为你高兴，也为山儿高兴哪！唉，你瞧人家那气量，多大啊。不骂、不罚就饶恕了这个不肖的东西。他小子再不学好，俺非打死他不可。”金花也附和道，“是呀！医养堂上上下下都挺亲切的，就是那个王婶——”
她不及说下去，吴霸山已是一身干净地跑了来。他老远就喊：“娘！娘呀，您可算回来啦。您可叫孩儿急坏啦呀。”吴老太却板着脸，讥讽的说道，“哟，俺道是谁呢？感情是那浇大粪的来了。”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吴霸山晓得她们在笑自己拉裤子，自是不意思的红着脸说：“哎呀，娘！您咋好守着她们嘲笑孩儿呢？”吴老太猛然坐直了身子，厉声喝道，“你这逆子！跪下。”
吴霸山吓得一愣，不知老娘何以如此恼怒。因见儿子没有马上跪下，吴老太气得走下床来，抄起旁边的拐杖狠劲地打了他一棍，用力捣着地板喝道：“你没听见哪？俺让你跪下！”
吴霸山“扑通”双腿跪地；姨太太们见状也都惶遽地欲要一起跪下。吴老太示意拦住金花，又对二姨太和三姨太说：“你们都坐着别动！今俺再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一番，俺对付住人家医养堂。”
她怒气冲冲地举起拐杖，重重地打了三拐杖；吴霸山的后背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三下。打过之后，三吴老太扶着拐杖，冲儿子问道：“刚才，俺只奚落了你那么一句，你便怨娘不该守着众人笑你。哼！你也知道害羞丢人。哪你知道娘为啥打你嘛？”吴霸山忙老实地应道，“知道，娘是因俺偷了那三颗‘子嗣丹’，故而打了俺三下。哦，是四下。”又低下头说，“孩儿知错了。孩儿该打！”
吴老夫人颇不解恨地骂道：“嗯，你这不肖的东西确实该打！”说着举起拐杖又是一通狠打。直打到手上没劲儿了，吴老太才停下手，气喘吁吁的问道，“可知道俺为啥又打你吗？”
“俺知道，娘不解恨！”吴霸山翁声瓦气地应道。吴老太则气愤的捣着拐杖说，“你呀你呀，你还知道娘不解恨。哪你知道娘为啥要恨哪？”
“知道，恨孩儿匪性不改。”
“哪你改了吗？”
吴霸山这才敢抬起头。他仰起脸说：“孩儿正在改。”吴老太却恨声道，“你这个不知耻的东西！你呀，压根就不知改。”
“娘！俺确实是在改嘛。”吴霸山急忙再次表示，吴老夫人不由悲愤地冲他问道，“哪你为啥做下那伤天害理的事却…却一直瞒着娘！你说哇？”吴霸山这才猜出老娘责罚自己应该是毁“灸药图”的事。
他不再隐瞒狡辩，而愧疚的说：“娘，您…您都知道啦？”吴老太用力的捣着拐杖，大声说道，“俺不知道，俺要你说！”吴霸山即刻跪直了身子说，“娘，您骂孩儿不知耻，骂得极是。孩儿自己不知耻，也连累了娘。娘！俺现在知道了。”说着，他弯下了腰，看一眼金花后又挺直身子说，“诶，都是俺决心不大！娘，俺原想赶…赶在您出门前把这事给认了。可俺就是怕您…您受不了哇！俺早早就没爹了，娘要是为这事不认俺这个儿，俺…俺俺…诶——俺怕呀！”
吴霸山两眼泛潮，感伤地望着老娘回忆说：“打小俺就被人拐进大山。俺想爹娘，哭得厉害，就挨鞭子。可俺就是想，便躲在被窝里抹泪，还不敢闹出声响。多少回，俺都是哭着入睡的呀！”
吴霸山闪着泪花，哽咽道：“娘～，俺打小就盼着能跟爹娘在一起，可见到娘时，俺却再也见不到爹爹了！”一屋子的人都听得啜泣、洒泪，老夫人更是伤心的抱着儿子痛哭道，“儿啊，我的儿啊！爹娘何尝不想你啊。你爹爹就是因找不回你才一病不起的呀！”吴霸山顿如受尽屈的孩子，凄楚的喊一声“娘～”便失声痛哭起来。
母子俩相拥着痛哭了一阵后，吴霸山扶起老娘说：“娘！您别再伤心啦，小心哭坏了身子。”他把老娘扶到床上，金花则从旁搁好背枕，并安慰说，“老夫人，不是说了嘛，一切都过去了。您身子骨要紧，别再难过了！快躺一会吧。”
吴老太靠在床背上，长舒了口气，不失时机的教导儿子说：“山儿呀！你要是真知道孝就别再让娘为你担心。娘不担心了，自然也就宽心啦。凡事呀，你得多往个‘耻’字去想！你爹在世时总爱说，人不知耻，猪狗不如。跟你说吧，就为你干下的坏事，人家王婶的一句话便让老娘的脸全给丢尽啦。唉，俺真羞得抬不起头哇！现在想来还脸红哪。”吴霸山赶忙抹了把脸，声音宏亮的对老娘表示说，“娘，您说的是！俺虽是下山了，可依旧是匪性不改，又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公议’之后，俺渐渐有些在乎，可还很顽固。然而夫人去世后，俺一见到圆月就禁不住地恐慌。俺后悔啊！说来，这次偷…偷盗子嗣丹也并非俺……”
他本想说是刁上台干的，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说：“唉！总之俺确实做了许多对不起医养堂的事。俺去请罪，把毁灸药图和盗子嗣丹的事都承认了。人家咋处罚俺都认。娘，俺不骗你，俺保证，说到做到！”
“好啊！山儿。知耻而后勇，娘支持你！”老夫人颇感欣慰道，“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真能这么做，就说明你是回头啦。”她疼爱地冲他招手示意说，“我儿！过来，靠近娘坐。”
果儿赶紧把椅子搬了过去，吴霸山欢喜地坐到了老娘的身边。吴老太地看着儿子说：“儿呀，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在于知耻与不知耻。”又指着二姨太和三姨太说，“你俩身上的毛病，也得改改！”并愧疚地对四姨太说，“金花，也是俺不好，偏信了她俩……”金花赶忙截住她说，“二位姐姐也是情急吴家的子嗣，加上那子嗣丹也确实不好随便乱服的。”三姨太看了一眼二姨太，起身怯生生地说，“也不全是这样的。主要是…是我把丹药碰落到了井里。二姨太怕我遭家法，才…才…”
二姨太害怕这件事纠缠下去对自己不利，忙起身说：“都是我不好！老夫人让我把丹药保管好，我却没拿好；又害怕责罚，才合计了这么个说法。”又特意看着吴霸山说，“老爷，我也要像你一样改掉身上的坏毛病。”说着便诚恳的把那日“碰丹落井”的经过说了一遍，但还是把个错大都说在三姨太的身上。三姨太听得直憋屈，可她却是敢怒不敢言，惟有咬紧嘴唇怔怔地看向一旁。
二姨太一说完便嘻笑地说道：“也是妹妹心肠好！一点都不和我俩计较。”又讨好地冲老夫人说，“这说到底呀，还是老夫人守礼知爱，菩萨心肠；这事要是搁在了别的人家，就算是不被休了，也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依我看啊，这不只是我们的福气，也是咱吴府的福气呢！”
吴老太已不爱听二姨太的吹捧，摆着手说：“快别说了，怪肉麻的！”她歉意地拉起四姨太的手，诚恳的表示说，“金花呀，俺没她说得那么好。不然啊，俺也就不会那样的狠心责罚你啦。”金花连边摇着吴老太的手说，“老夫人，不是说都过去了么。今咱们高兴，还是说些别的吧。”
三姨太早就想想问四姨太问诊的情况，她一见金花这么说，便赶紧回过脸来问道：“是啊，金花妹妹！你快说说，那医养堂是咋说的呀？”老夫人却一旁大声道，“咋说？当然好喽。咱吴家啊，有指望喽～”吴霸山惊喜道，“是嘛？那太好啦！”三姨太则欢喜地说，“哪太好了！老爷，啥时候也让我们去看看？”二姨太也紧跟着说，“是啊，啥时候也让我俩去看看？”
吴霸山不知该如何应答她俩，只是看着金花挠头说：“这个，这个这个嘛？”大家也都看得出，在这件事情上吴霸山实在是有心无力。三姨太便转身去央求金花，“好妹妹，你就带我去吧！”
“还有我呢。”二姨太一旁急道，又瞪起眼冲三姨太责怪道，“总想着自己！”吴老太一旁瞧着，因见四姨太有所迟疑，便坐起来拉着金花的手说，“金花啊，回来的路上俺就有想这么个想了。因俺觉得她俩亏欠你的厉害，才…才没好意思张口。你看……”
“老夫人，这事儿就算您不说她俩不提，我也会说的。”金花看着充满期待着老夫人说，“只因我也是头回去医养堂，摸准人家会咋想才没主动提起。现在想来，也是自家太小鸡肚肠了。老夫人，李老先生不是让我旬日后再去一趟吗，哪咱这就约好，十日之后再一起去，这样可好？”
吴老太高兴地连声应道：“好好好！这样最好！”二姨太、三姨太也欢喜得直呼，“太好啦太好啦！”
“这样最好！”
“……”
二姨太像想一起了重大事情似的突然提提醒道：“对啦！咱得多带些礼物，多许下些诊金，那样人家会给咱看更加仔细。”三姨太觉得二姨太想的周到，自是闪着漂亮眼睛应声附和道，“就是就是！为了吴家，这个使得。”吴霸山也一旁点头称是，老夫人摆了摆手反对说，“这个呀，还就使不得！”又感叹道，“唉！咱吴家就是太势利啦。”
她特意的眄了眼二姨太，感受良多地说：“这医养堂啊，别说是不收人家的礼物，就是这诊金人家也不多收你半点。人家不仅免费为那些确实拿不出钱看病的人治病，还经常接济穷人。哎，亏俺还是个大斋念佛的信主！”吴老太惭愧摆了摆手。
忽然她瞅见了搁在茶碗里的那串糖葫芦，便指着它说：“山儿，你快拿去吃了，俺吃不动；瞎了怪可惜的。”吴霸山答应一声转身取来，一口一个的嚼巴着，一旁的人顿感口底生津、下意识的吞咽唾沫。但大家都知道吴老太最是见不得糟践食物。
她看着儿子吃得香甜，禁不住咽了咽唾沫，动情地回忆道：“小的时候，俺家里穷。俺又是个女的，很少有吃饱过。有一次干着活儿，口干得狠，偏巧邻家的孩子举着走过糖葫芦，一边走，一边舔，瞧得俺哪个馋劲呀，是直咽唾沫。可这样一来，俺口不干了，干活也劲了。俺那感觉呀，就像是自己吃了糖葫芦似的。俺现在想来，能有那样的感觉还是因为知足。如果俺当时只是羡慕的想，俺也有一串该多好呀，只怕就没有那样的感觉了。”
吴老太扫视了大家一眼，继续感慨道：“说来啊，这做善事不只是为了自己多极些阴德，它还能让人回想起过去，提醒自己不好忘本呐！山儿，你得学会诚心诚意的施与才行啊，别整天介就知道往家里倒弄东西！家里的东西多了，终会腐的；东西腐了，人也会跟着腐的；人腐了，这个家就再难有生气了。”
吴霸山认同的点了下头说：“娘！您说的是，这方面俺体会深。老实说，这往家里拿，他就自在；嘿嘿，可要往外散财还…还真难哪。”
二姨太却不屑地说道：“嗤！这有啥嘛。但有些吃不完用不着的，想起了，拿些来送了人就是了。这财物，哪还有嫌多的呀！”
吴老太突然觉得二姨太既可憎又可恶，气恼的冲她啐一口，愤然骂道：“呸！你是烂嘴了呀，还是坏了肠子？咋说出来的话比撒尿还骚、比放还屁臭呢！”接着吴老太竟是毫不留情、大声发恨的数落起二姨太，“你呀你呀！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娘家那儿才好了多久啊，你就这么没皮没脸地显摆起来！……”
二姨太吓得慌忙起身、俯首侍立，一张俏脸被数落得是红一阵，白一阵；三姨太则是面露喜意，暗道活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