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的平逢山下，静静的姬水载着丰沛的水量一路蜿蜒蛇行，虽已近仲春，气温还是低得让人生寒，两岸不知名的野草颓败地挺着腰杆，水流绕过一处炊烟袅袅的部落，向着远处继续流淌开去。
这是位于陈地以北的一个部落，名为有蟜氏。
“云哥哥，附宝……附宝快要生了。”
干净空旷的院落里，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青年男子正在练剑。他下盘稳扎，手腕发力，逐云剑陡然上挑，寒芒点点，快速地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右手随之一退，收在了左肋下，接着上身微倾，素履连踏，仿佛一串叠影闪现，他人已进到七八米开外；右手就着剑柄又是一推，那剑剑身柔韧非常，但听“铮”地一阵颤音，一道凌厉的剑气“噗”地射了出去。
“什么？”青年男子听到门口的异动，惊愕地侧脸问道。
他叫牧云。
背后“噗”的一声脆响，墙面上留下了一个拳头般大小的洞，洞口圆润，周遭没有一丝裂缝，也没有溅起点滴微尘。
“云，还是不够专注！”一个严厉的口吻从另一侧传来，是位头发有些许发白，很随意地散乱着，身材瘦削的男子，他凶狠地瞪着牧云责备道。
牧云听到喊话，身体打了一个激灵，嘴角尬尴地咧着，慢慢转过身去，嬉皮笑脸地说道，“知道，知道，下次一定可以。”
那人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罢了，罢了。”然后目光移向了站在院落门口一个约摸四五岁的丫头身上，好奇地问道，“你刚才说附宝怎么了？”
“嗯？附宝？”牧云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紧紧地盯着小女孩。
“附宝……附宝……”，那小丫头一手扶着门框，嘴里大口喘着气，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话来。
“不要着急，缓口气慢慢说。”那男子见状皱紧了眉头，边迈步过来，边说道。
小丫头很听话地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抬头说道，“附宝快要生了。”
“啊！”牧云和那男子同时一声惊呼，满脸都是惊诧。那男子很快缓过神来，很是认真地问道，“这是真的吗？”稍后惊醒过来的牧云，没有等待回话的意思，一个箭步就跨出了门口，朝着部落后面飞奔而去。
“唉，还是没有一丝稳重感。”望着牧云急匆匆跑去的身影，那男子忧虑地摇着头，惹得一旁的小丫头“噗嗤”一声笑了，捂着嘴，张口反问道，“难道像你一样凡事都慢悠悠的才好吗？”
那男子闻言一怔，随即斜眼瞪了她一下，微怒，“人小鬼大，你这丫头也疯癫，慌里慌张地到处跑，一点也不懂得安分，以后长大了谁敢娶你啊？”
这原本只是说来恐吓她，却不想那丫头听到认了真，柳眉微蹙，嘴角一撇，一下子变得很不开心了，竟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看到这般模样，那男子心知自己话说重了，不该同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于是慌忙又笑着说道，“只要你能改，以后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未料那小丫头抬起一双桃花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嘴角弧度上扬，负气地说道，“要你管，臭叔叔。”说完一个转身，也朝着部落后面跑去。
“哎。”那男子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伸手掩上门扉，也朝着部落后面走来。
先一步跑来的牧云被几个妇女拦在了屋外，她们七八个人围站在一起，一脸严肃地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事情，有位手里还端着一碗黑稠的鸡血，上面插着一根鸡毛，蒸腾着些许热气。“平常并未见这么多人过来啊。”牧云心下纳闷，脚下径自朝着茅屋走去，却被说话着的妇女们拦住了，问道，“你要干什么？”
牧云愣了愣，很是老实地回答道，“我是来看附宝的。”
“你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懂事呢？女人要生孩子，你们男人怎么能随便进去，快站到一边去吧。”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嗔怒地骂道。
“是啊，是啊，云，你要听话，赶紧站到一边去吧，等会我们再叫你。”另一个稍微年轻的妇女和颜悦色地也劝说道。
“呦，不得了啊，你怎么提着一把剑来了，你这倒霉孩子，小心惹来一些晦气，赶紧把剑丢了。”七嘴八舌中，一个妇女突然注意到牧云手中握着逐云剑，很是吃惊，埋怨地说道。所有人登时就像听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情，不约而同地瞪着那说话的妇女。那妇女怔了怔，竟像是突然醒悟了，张皇起来，“呵呵，我说的是兵器会带来晦气，呵呵，兵器。”说着，她手指着牧云手中握的逐云剑，通体莹白如雪，泛着些微的红光。
牧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后悔不迭，赶忙背到了身后，后悔地想着，我怎么把这家伙带出来了？
“真是倒霉孩子，赶紧拿回家去。”一众人像是统一了说辞，异口同声地对牧云说着。
牧云抬头望了望屋门，又看了看众人，一副很懊恼的样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离开，眼睛还巴巴地往回瞅。谁知没走出多远，“咚”地一声，随后赶来的小丫头一头撞在了他膝盖上，身体一个反力，仰面摔倒在了地上。牧云却是眼睛一亮，计上心来，他赶忙把小丫头扶起来，很温柔地笑着说道，“小莫，你说哥哥对你好吗？”
“嗯。”那小丫头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拍打身上的灰尘，笑着狠狠地点着头，“大哥哥最好了，我以后要嫁给大哥哥。”
“啊……”，牧云吃惊地止了笑意，尴尬地往四周看了看，还好没有人在，这才稳下神来，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道，“这是很重大的事情，等你长大以后再说。现在呢，哥哥有件事要拜托你，你愿意帮忙吗？”
“嗯。”被唤作小莫的丫头又狠狠地点着头。
牧云诡异地笑了笑，拿出剑来，对她说道，“你帮我拿回家去。”
“嗯。”小莫狠狠地点着头，双手抓住剑柄，就往来时的方向反跑了回去。由于剑体太高，而小丫头又没有多少气力，剑锋的一端拖在了地上，边跑边发出“哧哧”擦地的声响，卷起一圈圈的烟尘。
“让我进去吧，你们看，我没有带剑。”牧云飞快地折回门口，像个孩子般又开始央求那群刚才聊天的妇女们。然而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大家都抬起头注视着西北方的天空，那里有一团奇异的云缓缓地变幻着形状，头似驼，角似鹿，耳似牛，项似蛇……眼似兔……那眼睛似乎在微微地转动，在大地上寻觅着什么……
“妖怪……”，有人喃喃自语道。
“快看啊，天上有块妖怪似的云。”远处有人手指着天空，大声地喊着。
“这是什么东西？”牧云吃惊地问道。然而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大家似乎都沉浸在骇然之中，完全听不到他在说话。
“哇～”
一声嘹亮异常的婴啼陡然从屋里子传出，直直地刺入了半空，那天上莫名的生物仿佛受到了侵扰，目光转了过来，静静地看着这一方土阶茅屋，缓缓消隐不见了，傍晚橙黄色的光亮一下子又变了回来，映照在静静流淌的姬水河上，波光粼粼，就像披了一层瑰丽的鳞甲。
“附宝生了！是个男孩！”
“是个男孩！”反应过来的妇女们转眼就被喜悦冲散了这片刻的骇然，相互欣喜地说着，竟仿佛是扫去了长久遮掩在头顶的云翳，又像是听到了男人们打了胜仗回来的消息。
牧云很是激动，忙忙地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我这次没有带剑。”
“去吧，去吧。”那位上了年纪的妇女不耐烦地摆手说道。
“啊？”牧云脑袋一阵发蒙，有点难以置信，望着正从屋里走出来的两个人，手里各端着一盆血水，其中一个插着鸡毛，心下不解，刚想发问，看到她们喜形于色地交谈着，便作罢了，改口问道，“那我进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赶紧进去吧。”那妇女话未说完，牧云脸上狡黠地一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屋里。
空间不是很大，东西也不多，正中央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方形的土台，上面简单地放着
几副碗筷，和一个有些许裂纹，杂色却很干净的泥人，肚子上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①。因为到了傍晚的缘故，小窗户又采光不足，已经点燃了火把。有五六个年轻姑娘坐在附宝的床榻前，“叽叽咯咯”地说笑着。与其说是“床”，不如说就是地铺，地下铺了三四层很厚的草垫，上面又衬了一层毛绒绒的兽皮织成的毯子，身上盖着的也是兽皮。斜躺着的附宝眼皮耷拉着，遮盖住了圆圆的大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灵动，脸上也显得很是疲惫，纵然如此，还是可以看出来，她很开心。
没有看到孩子。
“你来了。”附宝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傻傻矗立着的牧云。四目相望，牧云的脸颊不自觉地变得彤红，憨憨地笑了起来。
这一下，围着的五六个女孩也注意到了，都转过头来。火光摇曳，挥洒在牧云清秀的脸上，更显得那抹映透皮肤的彤红异常明艳。“姐妹们，我们该走了，不然牧云要生气了。”一个女孩捂着自己的嘴巴说道，身体一颤一颤地笑个不停。
“是啊，我们走吧。”其他女孩也笑着回应，都站起身来，目光羞涩地从牧云身上掠过，结伴出了门。
“是个男孩。”附宝说道，
“哦。”牧云慌忙应道，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了躺在附宝怀里的孩子。脸蛋绯红，呼吸均匀，大睁着眼睛，很清澈。
“真是可爱。”牧云屈膝单腿跪在地上，望着襁褓中的孩子感叹，接着神色突然有点迷乱，低声问道，“她们，没有多说什么吧？”
“没有。”附宝用手点着孩子柔软的鼻子，轻压，那孩子伸出粉嘟嘟的小手就要抓，可是附宝又把手指移到了他的额头上。那孩子的双手举在半空中挥舞，看起来很开心。
“哦，这就好。”牧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了笑容，兴奋地问道，“对了，他取名字了吗？他叫什么名字？”
“姬云。”
“姬……云……？”牧云恍惚自己听错了，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姬水的姬，牧云的云。”
牧云顿时呆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