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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最后的告别

十一月的早晨湘城市笼罩在一片茫茫的白雾中,我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不足为道的小分子,我们不能左右世界的轮转,我们适应社会同时也改变着社会,我们改变着社会同时又不得不为社会所屈服。有时候当幸福来临的时候,我们觉得会有些突然,欣喜万分,可有的时候,当灾难降临的时候,我们还措手不及,甚至毫无抵抗之力。上帝对人们总是那么的不公平。他见不得人们生活的幸福,有时候她看见一个人稍微有所起色的时候,再给他沉重的一击,他是如此的无情。

郑仁杰从留职查看的艰难处境中慢慢地挺了过来。

他现在依然是公司一名出色的业务人员,几年的销售业绩让他现在也是小有积蓄,成熟了很多,人也变得更加有自信了。

李总,您看一下,这就是我们的生产基地和研发中心,全都是国际新型材料技术尖端。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公司杂志的图片上,深深知道包装产品先要从实力和技术开始。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是郑鸿,郑鸿是郑仁杰的亲弟弟。

不好意思,李总,接个电话。

怎么了?!

哥,家里出事了。

郑鸿的声音急切而慌乱。

这些年来社会的历练,已经锻炼了郑仁杰淡定的性格,出什么事了。

郑鸿激动的说到,出大事了。

郑仁杰此时仿佛也意识到,一种噩耗就要降临的感觉。

我让你说清楚,你说给我清楚点行不行。

此时周围的同事都异样地看着郑仁杰,这个平时异常稳重的郑经理,仿佛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因为郑仁杰此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消息绝对足以摧毁现在宁静的生活,可能给他留下一辈子的痛楚,事实上还不止如此,有可能这个消息,足以摧毁他现在所有的精神支柱。

郑仁杰的声音开始哽咽。

妈,妈,被查出乳腺癌晚期。

乳腺癌晚起,郑仁杰像是被闪电击中了脑袋,这是不是意味着就被判了死刑。

他不敢再想下去,对不起,我要离开一会,一个人走了出去。

诶,诶,诶,郑经理,有什么事,说清楚了再走啊。

留下采购方的刘总,一个人在会议室莫名其妙。

郑仁杰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约了夏晓晗一起出来喝酒。

郑仁杰约夏晓晗喝酒,这是破天荒的事,这个生活上工作上都一向低调谨慎的年轻人。

他们坐在橘子洲临江的草坪上喝了很多,草地上摆满了啤酒罐,此时在郑仁杰的心里,即将要被宣判死刑的不是母亲,而是自己,他发现,自己的人生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存在过的只是记忆和故事的投影,他好不容易从一片空白到适应了自己的故事,现在命运又要将故事终结,他充满了留恋和不舍。

他悲悯着自己的人生,同时也悲悯着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

暮色中的夕阳依旧是那样惨淡,涂满了冰冷沉寂的江面。

夏晓晗,你说说,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生。

夏晓晗突然被他问的呆住了。

你说,他们还嫌我不够孤独吗,连身边唯一的亲人我都要带走。

她还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她就要离开,丢下我一个人,如果可以让我换回她的生命,那就把我带走吧,我无怨无悔,渐渐地泪水就忍不住的溢出了眼眶,泪水冲破了所有坚强的防线。他将手中的铁皮啤酒罐捏得声声着响。

兄弟,坚强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只能这样说着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屁话来慢慢地安慰着他。

当他和周梓妍走进妈妈的病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县人民医院,肿瘤科室的病床上。母亲微弱的闭着眼睛,皮肤白的让人害怕。

低矮的病床上挂着盐水,弟弟坐在病床的一旁,神情凝重的的看着母亲。

郑仁杰走了进来,跪在病床边,握着母亲消瘦的双手。

说到,妈,我回来了。

这时,旁边郑仁杰的弟弟说到,哥,母亲因为怕影响你工作,所以一直瞒着你,让我不要告诉你。母亲说她已经是绝症晚期,知道看不好了,没有必要再白费心思去治疗,你寄给她的寄的那些钱,她都留着,一分也舍不得花。

她说她自己命不好,没能看见我们成才。

周梓妍陪着郑仁杰照顾自己的母亲,由于工作的原因,几天之后,她不得不赶回去上班,只剩下郑仁杰一个人。郑仁杰每天早早的起床,为母亲买来早餐,服侍着母亲能够吃下一点,但始终难以下咽,病情的恶化让母亲吃不下半点东西,吃着一口一口的饭,仿佛比吃进一块块石头一样难以下咽。只能靠着一瓶一瓶白花花的的盐水流进身体冒起一个个小小急易破灭的泡泡构成支撑生命继续延续的细小分子。

郑仁杰也常常在早晨的时候,背着母亲来到住院楼下面的走廊上,让母亲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让她感到生命的真实,希望我能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间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看看这个这美丽而又残酷的世界。

他尽量地扶着母亲多走上一段。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牵着自己的小手走路的情景,自己是那么的调皮,把泥巴溅得到处都是,常常惹得母亲生气。可那些事情突然离自己好远,已经成为了永远也回不去的昨天,他是多么想让时间停滞在哪个时候能够让母亲延续自己的生命,我多么想让自己少活几十年来延续母亲的生命。

窗外下期了大雨,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洗刷掉了所有这个世界的尘埃,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流出一条条蜿蜿蜒蜒的痕迹。雨水顺着马路,顺着低洼流进地里。

母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眼眶也一天比一天深陷,有时候甚至连郑仁杰也不敢正眼看如此消瘦的母亲。

她难有往日的笑容。

医生说要让母亲天天高兴,这样病人才具有较强的抵抗力,才有恢复的希望,但是郑仁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医生说这话是在安慰自己,母亲如今怕是再怎么样也无力回天了。

郑仁杰悔恨难当,没有抽更多的时间来陪自己的母亲,造成了今天的现状,也许自己早一天回来,就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或许还有治愈的希望。

眼前这个瘦弱不堪的女人忙忙碌碌的劳累了一辈子,还没开得及过上一天好日子,他想起小时候上学的时候,自己经常赖着不想起床,母亲给自己穿衣服的样子;他想起了,小时候作业没有完成,被留在学校母亲给自己送饭时的情景;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很晚拖着疲惫的身躯,给自己做饭时的情景;热爱想起小时候,夏夜炎热,母亲就在一旁摇着蒲扇,给自己讲着丑小鸭找妈妈的故事。而这些,都像过旧电影一样在脑海一帧一帧浮现,渐渐地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决定带母亲出去走走,但母亲已经有好几天没吃一点东西了,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郑仁杰拿出轮椅,小心翼翼的全身瘫软的母亲包上了轮椅,推着来到了城市临江的一条走廊上。

江水浩渺无边,流出了远方暮色勾勒出的几尾青山。渡轮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县城的天空,这一方由湘江支流养育起来的人民,此时她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这记忆中的江水,和养育了世世代代湖湘人民的母亲河。

走过了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里盛开着各种各样的鲜花,这如此旺盛而又美丽的生命,在昏暗暮色中格外耀眼,在昏暗病房里呆了那么久的母亲,看到五颜六色的花朵,给了母亲对生命的渴望,她难得出了难得一见微微的笑容,眼眶渐渐地湿润。

她渐渐回过神来说道,我对自己的病很了解,这个就是命,命注定了,人就无法改变,徒劳无功,永远不要跟命斗,迟走早走都得走,这没有什么,关键的是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在人生的最后,有你这么孝顺的儿子陪在我身边看我闭眼,我也感到知足了,在生命的最后有你陪伴,妈这一生就没白活,遗憾的是,我生前没有看到你和梓妍成家,我心里有牵挂呀!!

说着,便老泪纵横,在低矮的病床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青筋凸起得手背连忙去抹脸上的泪水。

郑仁杰看母亲流泪,心里也不是滋味,连忙拿着一张餐巾纸去帮母亲擦眼泪。

那天晚上,郑仁杰躺在旁边的病床上一夜无眠。

据说,一个病人如果心情好了,那肯定对她的病情好转是有帮助的,就算没有帮助,她也不想母亲在身前留下遗憾,但这个事情,对梓妍来说算什么?!

她好心到没有理由拿自己的名誉来帮助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虽然这个人是他的男朋友,但毕竟自己一辈子只有一次,她还没有考虑清楚和做好准备,况且,梓妍的父母会同意吗?!

第二天,他还是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梓妍。

梓妍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她考虑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做不出一个决定,他跟郑仁杰才交往了几个月,这样做真的好吗,如果她把这个事情告诉她爸妈,她相信从小家教严格的她,非得被逐出家门不可。

但无论怎么样,一个女人对自己所爱的男人总是宽容和心软的,郑仁杰从来没有向她提过什么要求,以前都是郑仁杰照顾和关心着她,她觉得她是不是也应该为郑仁杰付出点什么?!她也不想让郑仁杰为难。

这天她带着迷茫的心情来到了小雅的住处,因为小雅是这个城市唯一的姐妹,所以她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总是会找小雅商量,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

还没来得及等到下班,小雅就早退了几分钟来到了徐雅静的住处,姐姐还没回家,她用钥匙打开了门。

简单的一室一厅的房间,还算周正,只是光线稍显不足,白天也要打开灯才能看得见,地面干净整洁,卧室里摆放着一张一米五左右宽的席梦思床垫,红色的上印着大多大朵的玫瑰。床垫上放着宽大的棕色的藤席,大概是因为买的时候尺寸不对,所以藤席的两边还空出了少许未被铺满,凉席上放着一个整齐的薄被,薄被的被套是纯棉的布料,上面印着一大束一大束紫色的薰衣草,洁白的被褥和淡紫色的薰衣草,让人在炎热的夏季如沐春风,衣柜里衣物稍显杂乱,可以看得出是因为房屋主人因为上班迟到,而匆匆放置。

房门的后面放着一只套着黑色袋子的垃圾桶,垃圾桶里装着两个方便面桶和一些苏打饼干的盒子,还有一些碎纸片和面包屑,屋内的地板是用40*40规格的地砖拼贴而成,随着年代的久远釉面渐渐失去了光亮,变得乌黑暗淡,没有了新砖的那份通透明亮,一如这斑驳流逝的岁月。

周梓妍把随手拿着的皮包放在了床头柜上,走向门后,提起垃圾袋,挽了个节,提着就下了楼,又将小雅的衣柜,床下、客厅、沙发都再次重新地整理了一番,她仿佛是为了让自己在不停地忙碌中能够忘掉自己此时的烦恼。

做完这些之后,已经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盛夏的太阳,总是没有那么容易罢休,还是异常激烈地燃烧着这座房子得外墙,房内热气未退,刚刚被湿拖把拖过的水渍瞬间蒸发,梓妍来到床边,拉开窗帘,一抹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映了进来,她拖着稍显疲惫的身躯坐在床头,红色的夕阳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把她精致白皙的脸庞映照地更加通透,从侧面看去,清澈的眼睛掩映在长长的睫毛下,大眼睛明亮,眼波流转。

夕阳西沉,夜如墨染,农村的广播里播放着关于培土施肥的农业专题,声音苍白,劣质的广播夹杂着嗤嗤的电流声,整个世界慢了下来,除了炎热了无生气。

八点过的时候,小雅今天穿了件白色的修身衬衫,衬衫的领子上还镶嵌着白色的花边,白衬衫的下半部分,扎在黑色的短裙里,修长的双腿被黑色衬托地格外修长,脚上是一双白色亮皮的高跟鞋,臀部上翘,整个身材玲珑浮凸,连梓妍都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个十足的美女,只是徐雅静除了上班之外,随时都是一身运动装平底鞋着生,偶尔打扮成这样,明显有些不太习惯。

梓妍,你来了。

声音里带着笑意。

嗯。

来的时候怎么不提前通知我,我好多卖几样菜。

梓妍看见小雅穿着高跟鞋一颠一拐地走过来的滑稽样?!

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心中的愁绪瞬间化成了调皮的精灵,扑哧扑哧地跳跃起来。

上班了没办法,现在转行做客服了,公司统一要求着装。

哦。

梓妍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小雅向自己抱怨,公司的色狼部门经理天天缠着自己的事情。

也好,在那种人手下工作,指不定哪天会做出什么无耻的事。

谁让姐姐长的这么漂亮,老招人惦记呢?!

去你的小妮子,还来取笑我了,有你漂亮,小雅嗔怒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脚上的高跟鞋扒拉下来,扔在一边。

调皮地翘动着两根雪白的脚丫子。

小雅向梓妍讲述这些天来发生的趣事,小雅讲的故事都会很有意思,而且还会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惊喜,梓妍在一旁耐心地倾听,以前,她都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的,但是今天却是一边听着一边心乱如麻。

梓妍自己也不好直接开口,想等着小雅来问自己。

可小雅这个人也是天生的神经大条,因为她觉得梓妍到自己家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如果实在要问为什么,反倒觉得见外,所以额没发现梓妍有什么不对。

梓妍本来想说,但一看到小雅这么开心,自己的事不好影响别人,况且姐姐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既然不关心那就算了吧!!

问了还不等于白问,与其说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倒不如说是想找到点安慰,其实自己在来之前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无非是想找个人给自己一些信心和勇气,所以才来找小雅,因为小雅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人。

这样看来,还是不说了,自己回家慢慢想想,烦也让自己一个人烦就是了。

尽管梓妍留小雅吃饭,让她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她好久没抱着她这个小妮子睡过觉了,但是梓妍还是坚持着要回家,并说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说着转身要走。

她没有跟小雅说再见,其中一部分是不想让小雅烦恼,另一部分是姐姐竟然没有看出自己的心事。

可人是走了,小雅却越想越不对劲,今天是怎么了,留她吃饭也不吃,走的时候也不说声再见,而且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虽然妹妹任性,但是姐姐还是要足够的包容理解和关心。

徐雅静拨打郑仁杰的电话去兴师问罪。

郑仁杰由于这几天熬夜照顾母亲,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和沙哑,在听了小雅讲述刚刚的事情之后,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

小雅挂断电话,不觉为自己缺心眼儿感到懊悔,她连忙拨打梓妍的电话,可梓妍有时候也有个小姐脾气,电话里传来的是客服甜美无伤,永远都是不紧不慢带着笑意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尽管你此时万分着急。

梓妍从小雅那里出来之后,没有回家,她只凭自己的直觉走到了江边,那个她常常和郑仁杰一起来玩的地方,今天是周六,整个湘江两岸一片繁华,灯火通明,放烟花了,漫天的烟花像莲蓬花雨一样在空中盛开,转瞬即逝,在漆黑的夜空中明亮,在明亮中极不真实。

他站在江边的护栏边看着烟花,将过去缩小,缩小,成为了一个小点,过去和现在变得没有了临界点,没有特定的区分,所以也变得极不真实,她仿佛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从昨天走来。

小雅没有打通梓妍的电话,异常担心,她来到梓妍的住处,发现房门紧锁,显然梓妍没有回来过,她心中的担心便是更加严重,事实就是这么凑巧,小雅在万分失落中,随着自己的脚步也来到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她也想要看看这五彩的烟火。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她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瘦弱的声音,整齐的短发,将小脑袋包裹地异常严实,像一个精致的板栗,露肩中长青色雪纺连衣群,下面两条腿笔直纤长,她确定那就是梓妍无疑了。

她慢慢走过去,梓妍甚至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个熟悉的身影,想做什么,就顺从自己的心去做吧,尽量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小雅也趴在江边的护栏上,另一只手将头发往后拢了拢,露出好看的面部轮廓和发际线,此时江风怡人。

梓妍得到了小雅的支持,便向公司特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知道要完成这一件事情绝不容易,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虽然自己接受这件事情并不是太难,但要让自己的父母也接受这样的事,那无疑比是告诉我们自己怀了孩子,却不知道孩子是谁的还要难以接受。

这让她心里莫名的产生一种恐惧,她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如果父母坚决不同意,她要怎么办?!

当高铁车到站的时候,她还刚从梦中醒来,高铁上广播里乘务员的声音是那么轻柔而温暖,像是山涧流淌的泉水,当她走出车站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身影一眼就人出了她。

男人站在出站口挥舞着手叫“黎黎、黎黎”这是梓妍的小名——周黎。

她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顾一切挤过出人群奔了过去,一下就扎在父亲的怀里,一边叫着爸,一边紧紧地搂着父亲,享受着这久违的温暖。

父亲也随着她放肆了一会,但父亲始终有父亲的威严,现在女儿大了,始终男女有别,不能由她像以前一样胡闹了。

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真是长不大,父亲一面斥责,一面拨开女儿紧搂着自己脖子的双手。

父亲接过女儿手中箱子,一边穿过车站前面的巨大广场,将巨大的皮箱放在了小车的后备乡里。

周父一边开车,一边与梓妍搭话,问她最近的近况。

清冷的月色和灯光从玻璃车窗外面透进来,将父亲的侧脸映照地通透明亮。

父亲老了。

客厅的门大大地开着,弟弟听见姐姐的声音,跑了出来,一下扎到姐姐的怀抱,梓妍温柔地将他抱起,抚摸着他的头,梓松记性真好,走了这么久还记得我这个姐姐,还是跟我这么亲。

梓妍一边骄傲地说着,一边抱着梓松走进了客厅。

周母已经做好了饭菜,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就像冬日里的阳光般温暖,她发现父母越来越珍惜自己的回家了,父母真的老了。

母亲还是像以前一样,不住地给自己夹着菜,旁边的五岁的弟弟也学着母亲往自己碗里夹菜。

哎呀,梓松真乖啊,看来姐姐没有白疼你。

你也多吃点啊,吃完了姐姐带你出去玩。姐姐给你买奥特们好不好。

好。我们去哪买?!

全家人被逗得大笑。

久不相聚的家人一片其乐融融,但矛盾如暗流一般渐渐萌生,直到如潮汹涌。

哎这孩子,就跟我姐姐亲。

母亲似有醋意。

虽然一家人欢聚,但梓妍却还是显得心事重重。

等到吃完饭后,她走到父亲的房里,父亲正在昏暗的台灯下对着账本,她在工地上包了一辈子得小工,一盏台灯,一只水笔,和一个发黄的笔记本,上面用歪歪斜斜的字迹记着每种装修材料的价格。

用一台老式沾满灰尘的计算器将账目算了又算,看到梓妍正站在门口,便让她找个地方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这次回家,极不自在。

爸!!

父亲随意地答了一声。

怎么了?!

没想到,梓妍还是不知道该怎说出口来,便说,

我去给您倒杯水。

父亲诧异地转过头来。

几秒后,又开始与账目纠结。

梓妍捧着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放在父亲的书桌上。

然后终于吞吞吐吐毫无逻辑颠来倒去地说出了她想说的话,以一个中国人日常交流的标准,梓妍的话基本上能够让周父知道她想要表达的大概意思。

但是结果果然是像她自己事先预想的那样,父亲听到梓妍的一番话之后坚决不同意。他简直感到荒唐和可笑。

可小雅还是不依不饶,软磨硬泡。

但父亲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在他们这个年龄,婚姻大事人的一生只有一次,说这些都是一些不负责任的说法。

面对父亲的拒不合作,梓妍想到了威胁。

如果您不答应我这个请求,我从明天开始就不吃饭了,我现在长大了,我有权利为我自己的事情做主,不需要征得你们的同意,不管真接假结,我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如果您实在要反对我们,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父亲听到这话,瞬间脸色开始发白,怒火燃上了脸庞,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少有的在自己宝贝女儿面前如此大怒。

肌肉开始抽搐,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哪知道梓妍没有见好就收,说出了更加离谱的话。

反正我现在已经和她在一起了,结不结婚都是一样,我这一辈子跟定他了。

父亲听到这一句话,像是被颗闷雷击中了脑袋,在脑海里轰鸣着炸开,硝烟弥漫,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家教如此之严的女儿,竟然会说出这样没脸没皮的话,他养了他二十几年,现在竟然为了另一个男人而跟自己对抗,他心里又急又气,他觉得他必须阻止她继续再说下去。他微微颤了一下,抡圆了胳膊,一巴掌甩了过去。发出响亮的一声撞击。

她的脸上瞬间像是被烧着了一样,火辣辣的疼痛,俊俏的小脸上瞬间留下额五根红印。

周母闻声赶来,看到梓妍脸上的指印,心疼一边大骂。

老不死的。

你下这么重的手啊。

要是那里打伤了,我这一辈子怎么办,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梓妍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随着这一记响亮的耳光,自己的心也碎的斑驳流离,晶莹的眼泪挂在眼睑,摇摇欲坠,终于一颗一颗地破碎下来,像透明的玻璃渣子,光着脚从上面走过,有的钻井了肉里,刺痛的神经,留下一丝丝鲜红的血印。

周父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身体一下被抽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会那样做,现在想想似乎有些后悔。他在原地呆了几秒钟之后,发出了一声长长得叹息。

周母一边骂着,一边去拨开梓妍的手查看伤情,心里溢满了心疼。

老东西,下这么重的手,什么事打成这个样子。

周梓妍拨开母亲的手,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将房门反锁,将被子蒙头,使劲的哭泣,任凭母亲在外面怎么敲门都不理。

周梓妍的哭一般是因为羞怒,一半是因为父亲的不理解,其实她也怕失去父亲的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眼睛肿的快要掉下来,红红的像被火烧过一样,不管怎么样,这事要得到父亲的支持才行,她早已经忘记了脸上的痛。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家里人不同意。

你过来帮我想想办法。

小雅便匆匆地向公司请了假,往梓妍这边赶来。

正当梓妍准备倒下继续睡觉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那熟悉的咚咚咚的敲门声音,和母亲祈求的话语。

黎黎,你多多少少要吃点饭啊。

你这样不吃饭,你让妈怎么过啊。

妈妈怀了你八个月就生了下来,所以你体质一直比一般人家的孩子瘦弱,好不容易养这么大,长成了一个好的模样儿,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做母亲的咋办。

老太太一有什么事情总喜欢说起这一段往事,让人听着听着就不觉得内心疼痛。

她将脑袋埋进被子,假装没有听见,坚持继续抗争。

时间很快的到了第三天,母亲还是过一会就在外面敲着门,同样是追今抚昔。

这时小雅赶到了,她向姑妈了解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带着诡异的微笑说道,让我来吧!!

妹妹,是我。

梓妍一听是小雅,顿时来了精神,眸子里开始放光,小小的惊喜四处弥漫。

哦,你一个人吗?!

嗯!!

那只许你一个人进来啊。

姑妈,先让我进去和她聊聊。

啊,呃,好好聊聊啊,这样不出来可不行。

于是,一个人从开着的门缝里猫着身子进去了。

怎么办啊,姐姐。

等一下,你跟我一起出去吧,光这样也不是办法,相信这两天时间已经把老头,老太婆急坏了,我先帮你游说一番,再提要求,恐怕什么他们都能答应了。

姑奶奶,你这一招真狠,两天了,肚子真的不饿吗?!

以后不能这么任性。

梓妍,在一旁诡异地笑,那笑容甜甜的,真的是人畜不伤。

小雅用尽了所有词汇,试图将这一件事向姑父姑妈说明白,对郑仁杰这个未来的女婿极尽赞美。

本来老头老太太被梓妍这样一闹,早就准备缴械投降,再讲过小雅这样一说,便满口答应了,梓妍也找到个台阶下来。

婚礼定在了九月十二日,据说这是一个好日子,郑仁杰和周梓妍来到婚庆公司的时候,穿着整齐的店员上前迎接,脸上笑得格外地灿烂,优雅的高跟鞋,精致的圆桌,和造型特异的一次性水杯。

请问两位需要什么服务?!

办一场婚礼的价格是多少。

我们有好几个套餐的,有简约级别的,浪漫级别的和奢华级别的,婚礼现场的布置,和礼仪团队的不同,决定着价格的不同。

打扮入时专业的接待人员麻利地用清晰的字句进行介绍。

奢华级别的吧!!

店员眸子里开始放光,像是秃鹰见到腐肉一般。

哦,先生,我们这个奢华级别的可能要价格是八万八,现在搞促销活动,打完折是。

接待小姐一边介绍,一边熟练地拿出计算器,手指在上面跳个不停。

是六万三千六百二十八,如果您诚心要做,去掉零头,六万三。

那可以包含一些什么内容呢?!

先生,我们是本市内最有名的一家连锁婚庆,在全国各地都有连锁,私人订制,拥有最出色的婚庆团队,那个电视上很有名的明星李幂就是我们北京分公司做的。

哦,那好吧。

你们帮忙办好点。

店员见郑仁杰如此大方,脑筋转的比什么都快,马上开始为郑仁杰介绍这一套餐的主要亮点。

仿佛就已经是对方默认成交了。

郑仁杰对这些销售人员的策略其实心知肚明。

现在都流行办西式婚礼先生,中式婚礼没那么浪漫,我们今年最流行的还是“爱在巴黎”这个主题。它是一个西式的婚礼,到时候包括主持人,礼仪,各岗位的人员都是从国外聘请,现场布置,都是参照西欧标准。

婚礼现场布置一切都按欧式风格进行,纯白搭配紫色,浪漫唯美,婚礼现场全部由百合和薰衣草装饰,都是鲜花哦。这样给人的感觉非常浪漫。

郑仁杰完全想不到一个普通的店员,描述一个事物能够描述的这么唯美和令人向往,一段话中,修辞手法一大段大段的都是,人们在巨大社会压力下求得生存,早已经练就了一套无懈可击的生存技能和整个社会的各行各业独特的生存法则。

郑仁杰问依偎在一旁梓妍的意见,梓妍微微一笑。

梓妍收起了因为刚刚店员描述的浪漫婚礼现场而让自己万分向往的兴奋表情。

严肃地说道。

我看还是算了吧,节俭点。

美女可别这么说啊,这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就算您要节俭,您先生也不会同意的,是不是啊?!

郑仁杰到不在意借鉴不节俭的问题,他觉得他要给梓妍最好的,他已经她太多。

郑仁杰沉思了一下,说,就爱在巴黎吧。

是这样的,先生,由于您现在订的是高端定制婚礼,我们需要长时间的准备,所以,您需要先交百分之三十的定金,请您在这里签个字。

店员小姐,带着一张已经笑烂了的脸,尽量用听起来异常优雅得体的语言这样说道。

就这个位置。

婚礼定了之后,梓妍对郑仁杰说,一定要拍一套像样的婚纱照。

等我老了的时候,我要拿出来慢慢的欣赏,不然我怎么证明自己曾经这么美丽过。

郑仁杰看着稍微有点天真的梓妍,脸上勾出一笑。

好,漂亮的,漂亮的,别到时候拍出来不好看怨照相机有问题就好了。

找打呀你!!

这天,白色的长裙及地,红妆落成,睫毛柔软纤细,烟波流转,纤细的腰身一握,透露出别有一番风情的古韵和风姿,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懒腰揽在怀里,好好地疼爱一番。

梓妍,你今天真美。

郑仁杰侧过头,对旁边得梓妍小声说了一句。

梓妍心中窃喜。

回了一句。

我不是那个无耻的女人啦?!

郑仁杰惭愧,想起第一次刚见到梓妍时候的场景,那一次误会。

以后别拿这个惩罚我了。

我知道错了。

不,我要一辈子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等你以后啥时候对我不好了,我还拿出来说。

郑仁杰无语。

梓妍得意。

看这里,看这里。

来,笑一下,笑一下,对,就是这样笑。

咔嚓,一张张明亮映透着时光记忆的图像留存额下来。

天空白云,湖泊格外地高远。

古物,别墅,草地,花圃,大片大片的薰衣草和野百合,在风中轻扬,柔顺的风裹挟着花香,沁人心脾,梓妍多么想时光停驻,永远停在这个浪漫唯美的时刻,将自己融入的海洋,郑仁杰也希望时间停驻,让母亲永远不离开自己。

从朝阳升起,到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打在郑仁杰富有轮廓的侧脸上,像欧洲中世纪的雕像一样轮廓分明。

梓妍不顾一切地笑啊,奔跑,仿佛这就是人生中最幸福得时刻,而郑仁杰的脸上,始终时不时的愁云不散。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梓妍安慰了郑仁杰。

别担心了,我相信阿姨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郑仁杰看着眼前的梓妍,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

可她表现地从来都没有过这样得认真,瘦削的瓜子脸,淡妆覆面,五官精致动人,眼神里充满着坚定。

你会后悔吗?!

我想了很久,虽然我和你交往还不到一年,但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好人。

虽然你不是最帅的,虽然你身材也不够高大,但在一起时间久了,我发现其实安全感并不来自于对方的魁伟和力量,我发现内心给予的安全感才最重要。

我由于家庭的原因,父母从小就比较宠我,所以我从小就有点任性,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对名利世俗,尔虞我诈也根本不懂,更不想要去参与,我需要有一个人包容我,爱我,给我最好的对待。

我在你身上能够找到这一些,所以我相信你。

我很少相信人,很少冲动,或者是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我相信我这次应该是对的。

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梓妍,转过头,扬起脸,认真地看着郑仁杰。

郑仁杰把梓妍搂在怀里,狭小的房间里,嘴唇逼近,忘情地探索那两片绵软的温润。

嘴里挤出两个字,不会。

一辈子。

一辈子!!

两颗热泪从郑仁杰的眼眶中逃出,流过脸颊,流到了梓妍的嘴里。

湘城市的秋天越来越深,寒冷袭过眉间,梧桐树叶被风摇落下来,失去了水分干枯蜡黄,边缘像锡箔纸一样厚厚地在地上铺了一层一层,离人的眼泪,在这个秋风落叶为背景的画面里,挥洒地格外地轻盈,有一些事,总是要画上句号的,有一些人,终归是要离开的,只是我们不能相信我们曾经从来就没有过的存在。

这天,周梓妍穿着纯美洁白的高档婚纱踏着落叶拖着长长的裙摆一步一步的走入这个四周铺满白色紫色鲜花的地方,淡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在蓝天映衬下,像一个白色的天使,

所有人都被这一方美丽的风景所震慑,像是从上帝的华衣上割下来的那么一块,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华丽背后的心酸。

牧师还是穿着他那一身终年黑色的大褂,站在用一大束白色玫瑰点缀的舞台上,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着宣誓词,中英各重复一遍。

撒花咯。

梓妍像一个花仙子一样,将一大束薰衣草抛向空中,人群的欢呼与郑仁杰的内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薰衣草的蓝,蓝到穿透人的心理,让人分不清梦幻和真实。

一个英俊的少年推着一张轮椅缓缓的进入现场,那个年轻的男人是郑鸿,郑仁杰的弟弟。瞬间现场气氛凝重。

少年推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直至舞台中央,一对新人默默地为这个女人鞠躬,台下宾客瞬间纷纷议论。

女人形体消瘦,眼眶深陷,皮肤像纸一样苍白,让人不忍心去看,唯一能从眼神中看到的是那份安详宁静祥和的眼神和足以可以包含所有的温情,她终于可以看到自己一生寄托着希望的那个人成家立业了,她觉得自己的这一生没有白活,她的希望达到了,她的使命完成了,他可以放心地走了,哪怕就这样轻轻的一闭眼,自己也在再无怨言。

这就是自己人生的一个圆满的终点,人总是从一生下来就背负有太多的原罪,自己曾经经历的,已经还清了,现在该是结束的时候。

而只有在所有的人当中,唯有郑仁杰能够从母亲秋雾般迷离的眼神中读出这所有的信息,他顿时觉得喉咙一阵酸涩,像是喝了一口陈醋停留在那里,他吸了吸鼻子,把泛滥喉头的泪水强压了回去。

在这极美丽的画面里,在这用全鲜花用和蓝色布幔布置的结婚现场里,母亲即将从这里渐渐消失,就像这遗落在地上白色和红色的花瓣,一生洁净,浸入泥土。

像一张纸片或是一缕尘埃静静飘落,最终尘埃落定,完成自己的一生。

母亲慢慢地淡出了人群。

转过脸去的时候,从深陷的眼眶中流出了一滴泪,这一滴泪中包含了辛酸,幸福和满足。

今天是个好日子,应该让自己高兴一点吧,她这样想着。

人们很快忘记刚刚人们忘掉刚刚那异常感人的一幕,重新恢复了欢呼和庆祝,继续祝福着这一对新人的结合,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即将要面对这场华丽背后即将要面对怎样的哀伤。

母亲的身体并没有像希望的那样,随着郑仁杰和梓妍的婚礼变得渐渐地好起来,反而一天一天的衰弱,因为病情的恶化,她时常在床上痛苦的呻吟,郑仁杰的心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被刺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他是多么希望躺在病床上的是他自己。

他只能在一旁静静握着母亲的手,一边默默地在心里流着泪,希望可以给母亲冰冷的心传递一丝温暖。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以来,郑仁杰都是在煎熬中度过。他也比以前显得更加的消瘦和憔悴。

终于,在一个静静的夜晚,郑仁杰莫名奇妙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局促和不安,由于过度的劳累,他忍不住的趴在床边打起了盹。

在梦中,他来到了家乡的那间老屋,还是一样的青砖墙壁,依稀可以看见青砖与青砖粘合之间的泥缝,黑色的泥土堂屋还是那么冰冷死寂,四周一片漆黑昏暗,他忽然听到母亲微弱的声音在叫着自己的名字,母亲便从里屋走出来看着自己,没有一丝笑容,渐渐地,渐渐地笑容随之模糊,慢慢地淡出自己的视线,消失在黑暗中,留下的依然是那绝望而虚弱的呼喊声,回荡在脑海。

郑仁杰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直凉到脊背。

他焦急的呼喊着母亲,母亲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

但母亲突然比以往清醒了很多,她竟然能够自己坐起来,说自己肚子饿,想要吃东西。

这是破天荒的好事啊,母亲都将近一个礼拜粒米未进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连忙跑下楼去,找了整整半条街,终于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饺子店。

这家小吃店叫“忘尘缘”郑仁杰看见这店名挺有深意。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样名字的店面。

言外之意,仿佛是吃了这里的饺子就可以忘却一切凡尘俗世,就是这里的饺子的味道比尘缘俗世还要吸引人。

这里的老板是要经历了多少的尘世磨难啊。

老板,来点吃的。

小伙子,要点什么呢?!

郑仁杰扫视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菜单。

来碗混沌饺子吧。

小伙子,您还真是找对了地方,我们这里的混沌饺子是这个城市最出名的,脸上浮现了无尚的自豪。

这样啊,那挺好的。

小伙子,这么晚了还想起到我这里吃饺子啊?!

郑仁杰看这位大叔人还不错,便跟他攀谈起来。

郑仁杰叹了口气。

说道,这是给我妈买的,她就在附近住院。

现在终于能吃东西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后得到的希望。

老板随意地问道,你母亲怎么了?!

郑仁杰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道,癌症晚期,不过现在好多了。

老板听到,癌症这两个字眼,心里怔了一下,仿佛每个人听到这两个可怕的字眼,都忍不住心底发凉。

那恭喜你呀,你母亲走运啊,是阎王爷发慈悲,现在科学发达,治愈癌症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接过老板手中热气腾腾的饺子,跟老板高兴地道别,轻快地小步往医院赶去,一路上提着手中沉甸甸的饺子,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一路上郑仁杰想起小的时候,母亲在地里干活很晚才会回家。回到家之后,还要在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下下给自己包着饺子,那时候,郑仁杰和弟弟最期待的就是吃上一顿饺子,饺子是野菜做的,放上一点点香菜,味道比现在的饺子好多了,他小的时候能吃二十多个,可是曾经那个身板硬朗的母亲,如今被病痛折磨的如此憔悴,让人不忍顾盼,想着想着心底就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酸涩。

我看着眼前的母亲母亲大口大口的吃着东西,仿佛比看到自己的重生更加激动。

郑仁杰看母亲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饺子,便用纸巾擦了擦嘴,说到。

小杰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凳子上看着干嘛呀,那里凉,赶快坐上来,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妈的心血没有白费啊。

过来,让妈好好地看看你。

郑仁杰感到一阵不可思议。这些天不是天天在一起吗?!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郑仁杰也没有多想,挨着母亲坐了过去。

妈,要不您先好好休息,明天让您好好看,您现在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没事,过来,让妈仔细看看。

郑仁杰便侧过身子,正对着母亲,带着慈祥的笑容,双手托着郑仁杰的脸庞,那一双青筋暴露的双手,只剩下皮包骨头,感觉隆起的血管中血液没有流动,一阵冰冷。

只见这时,母亲脸上布满了愁绪,瘦了,我的孩子。

郑仁杰看到母亲悲从中来,忙安慰道,别,妈!!我身体好着呢!!您就放心吧啊,你看着胳膊,粗着呢,说着挽起袖子露出肚腩来给母亲看。

母亲的笑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地惨白,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像是要击穿人的心灵。

夜色慢慢加深,清冷袭上眉间,郑仁杰关好窗子,看了一眼在床上熟睡的母亲,一个人呆陷入了沉思,母亲好像比以前精神好像好了那么一些,这是她生病以来最好的一次睡眠。十二点钟的时候,郑鸿来了,他看着这几天劳累过度的郑仁杰,心下疼痛,他走了过来,还没开始说话,就开始呜咽,他今年才17岁。

他一边用手擦着泪水,一边说道。

哥,这些年来我都是你在照顾,你承担了家里大部分责任和经济负担,供我上学,我真真的,的不知道怎么回报你,这些年我憋的好难受。

郑仁杰沉默了几秒。

回报什么,自家亲兄弟,好好完成你的学业。

红着眼睛,裂着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

男人不要轻易流泪,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还好母亲病情好像好转了很多,今天晚上你在这守一夜,能行不?!

行,郑鸿连忙把头点的像敲木鱼一样,我来就是为了换你的,你回去休息一晚,这里我能行。

郑仁杰看了看他,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信任,然后用眼神示意他小声点进去。

第二天早上,冬日早上晴朗的阳光涂满了整个窗户,薄雾散尽,郑仁杰被汽笛惊醒,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到昨晚母亲精神好转,一路上,他心里都有说不出难以抑制的高兴,一股轻松莫名的笑容始终浮现在脸上,他依旧拐到昨晚那家店子去买混沌饺子,店老板一眼就认出了他。

怎么样,小伙子,母亲好了没有。

好多了。

二十三块钱的混沌饺子,郑仁杰给了五十元。

不用找了,提着打包的饺子就往医院赶去。

但当他走进病房的那一瞬间,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摧垮了。

狭小的单人病房里,不只有郑鸿在场,准确地说郑鸿早已经泣不成声。

医生正在将白色的床单盖到母亲身上,试图去遮住她那苍老惨白的面容。

怎么回事?!

郑仁杰大叫着上前拨开医生。

怎么回事?!

最后一声的时候,已经带有哭腔,他恐怕已经知道了答案。

医生站在一边,默默地摇了摇头,郑先生,我们也无能为力了,节哀吧!!

他感觉到他被命运反复欺骗。

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郑仁杰本来没有想过流泪,但看到这样场景,忍不住地泪水就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晶莹珠泪和着鼻涕,滴落在县医院劣质的40*40的玻璃瓷砖上面,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滩涂,滩涂里他没有找到自己的影子,却只看到了来生再见。

这个秋季连续地下了几场大雨,苦涩地泪水连成长线,漫无边际地从天空飘落下来,轻轻飞扬,被寒风吹乱了痕迹,落在蛮荒的蒿草之中,浸进了黑色的土地,像绝望的灵魂一样越陷越深。

他站在冰冷的雨中,当雨水顺着头发跌落下来,滑过郑仁杰那少年老成的脸庞,一点一点流进了温热的胸膛。

旁边的飞鸟在草丛中奋然起飞,穿梭在蓬蒿之间,振动着沾满了雨水的翅膀。他只是呆呆得,呆呆地看着母亲的遗像,呆呆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每天都会遇到很多的人,我们从我们身边走过,有的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的只是跟我擦肩而过。我们每天都在认识着不同的人,我们每天都在跟不一样的人交往,我们每天都在和不同的人发生着联系。我们快乐,想要欢笑,我们累了,想要逃避,我们伪装着自己不被别人发现,有时候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更能够将一份感情长期珍藏在心底。

和林颜熙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09年,夏晓晗生命中一个想忘记却内心拒绝忘记的人,曾经在一起的美好,成为了他在在外漂泊几年里,唯一属于自己的回忆。

临近国庆的时候,华远的商场有一系列的策划方案要落地实施,夏晓晗忙着分析竞争对手的策略方向,晚上九点钟的湘城市格外地美,从华远大厦的36楼看下去,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湘江的河水像一条绿色的缎带穿城而过,江心小洲的毛主席雕像在绿色的灯光的投影下,永远是那么冷峻深邃;大学城,坡子街,南门口,永远都是吃货人们聚集的天堂,而他们必点的一道菜那一定是小龙虾,慕名而来的吃货们往往是用一只带着塑料手套的手,忘情地吃着小龙虾,另一只手忙不停蹄地打开着一瓶冰可乐,剧烈的辛辣,让他们体会这座城市的韵味;五一路,侯家塘两大商圈的高档百货大楼和商业广场里,无论天气有多么冷,随处都可见打扮入时,穿着露脐装,细小小腹的姑娘们步伐优雅地在奢侈品和高档服装店门前驻足,优雅地用食指和拇指挑起一件件高档的紗质衣裙,摩挲着面料和材质,用尽量得体的语言和自然声调拖着长长的尾音询问着价格,整个城市在灰黑色天空的背景映衬下,摩天大楼的矗立中,被辉煌的灯光装点的流光溢彩。

夏晓晗揉了揉眼睛,准备坐到电脑旁继续与方案战斗。

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这条短信不是别人发来的,是林颜熙。

最近怎么样了,出来聊聊。

嗯,马马虎虎。

好久没和你联系了,感觉你好像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

夏晓晗这才想起,从上次见面到现在已经两年过去了。

看来自己真的是忙的太久了。

在哪里?!

等下,给你发短信。

一分钟后,一条长长的地址出现在了夏晓晗的手机屏幕上。

夏晓晗故意装的满不在乎,其实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不知道两年没见面彼此都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穿越繁华街景和霓虹灯光,把尘封的心事再掏出来慢慢缠绕,将大半个湘城市的街头巷尾缠绕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结里缠满的是金色的回忆,和那年夏天流淌的紫色水晶。

一到那里,林颜熙嘴角勾出一丝媚笑。

夏总,忙什么呢?!最近。

这话说的,我啥时候就是总了呢?!

在你面前还不永远都是小卒一枚。

林颜熙被逗得乐了。

怎么,今天没和你男朋友一起。

夏晓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心里微微一痛。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他想知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没有男朋友。

怎么可能?!

之后仿佛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题,

他们各自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玩了起来,仿佛是故意让彼此都觉得冷漠,偶尔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世界,一切是那么的遥远陌生,气氛和心绪都是那么的静,静的像一汪平静的水,静的让人想要抽离,正在等待着一个大浪的袭击。

肚子饿了没有,夏晓晗关心地问候着眼前的颜熙。

长长的睫毛像蝶一一般在金色的光晕下眨动,小巧精致的脸庞微红。

嗯。

夏晓晗难免心生悸动,叫来了服务生,点了几样菜式。

回过头来,继续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你好像胖了不少。

对呀,我怀孕了。

哦,哦。

夏晓晗一边应道,一边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苦苦涩涩的。

那你要特别注意自己的身体,你老公真幸福。

呵呵。

整个过程,林颜熙一直都在打量着夏晓晗脸上的表情。

而夏晓晗心里充满了遗憾和悲愤。

还没吃多少,颜熙就说吃饱了,要出去走一走。

夏晓晗压抑住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说她想回学校看看。

夏晓晗最怕的就是勾起心中的旧事。

而女人不同,女人想要留住的是回忆。

不了吧,这么晚了,转转就回去。

林颜熙有点生气了,将筷子轻轻地拍在桌面上,转过头去一脸嗔怒,因为激动的心情,脸颊微红。

好,好,好,去就去。

他们一起在曾经上学的地方转了又转,以前那个曾经在一起的多媒体实训楼,依然矗立在杂书丛中,只是一切似乎没有以前的那般恐怖。

初秋轻薄的月光将建筑物和树木都涂上了一层莹色。

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颜熙开口。

当然啦,要不要再上去走一圈。

谁怕谁呀,上去就上去,走就走。

是啊,只是到时候有些人别吓的像以前一样往我怀里扑就好了。

颜熙听到夏晓晗的嘲讽。

面子上挂不住,转过头来就来追夏晓晗。

夏晓晗拔腿就跑,一直跑到湖心公园前面的一块草坪上才停了下来。

蹲下去,让颜熙解气。

颜熙抡起粉拳就往夏晓晗身上砸。又推又攘,推推攘之间,颜熙原本就松垮的发尾散落几丝下来,垂在面庞,凝神之间,喝过两杯红酒后的脸庞,像是盛开出三月灼灼的桃花的烟霞,清亮的眸子里,一片湖水澄净,洒满了皓洁的月色,一袭白色长裙落地,像一个十足的仙子。

夏晓晗不免心动,突然手不由使唤地抓住林颜熙,将她拦腰抱了过来。

嘴唇微微向下靠了过去。

彼此都能够感觉到心脏的搏动。

颜熙推开了夏晓晗。

别,然后转过身体。

夏晓晗见自己失态,略有羞怒。

那我我回去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接受目前的这个事实,颜熙现在已经结婚了,以前是自己太软弱,留下的遗憾自己慢慢承受。

说着向颜熙的反方向走去。

我有点冷。

说着,颜熙开始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

夏晓晗收回了刚迈出的步伐。

转过身,上前几步,紧紧地将颜熙抱在怀里。

过了许久,林颜熙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你知道吗?!

我爱过你。

但是,你为什么要那么软弱,为什么,你自卑,我也是一个有点自卑的人,我不想我的另一半也跟我一样,那个时候,只要你有一丝丝的勇敢和自信,有可能今天我就是属于你的。

你是第一个敲开我心扉的那个人。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此时颜熙的心里到处弥漫了那个下雨的时候帮自己送伞,把自己淋的透湿,半夜去黑暗的教学楼帮自己拿书,冬天的早晨帮自己买早餐,有时候天冷冻得像根电线杆子,每个生日都能送自己意向不到的礼物给自己惊喜,那个不管自己多么的冷漠对他,都不会担心他离开自己。那个时候可以让她什么事都不用想,任性的做着自己的夏晓晗的影子,和那天永远在那年夏天的风里闪烁着光芒的紫水晶手链。

可是你知道吗?!

我今年27了,我再也等不了了,即使我愿意等,现实和家庭也不会再让我等。

我不想让我的父母太过于为难,她把我们姐弟养大已经付出了太多,承受了太多的苦难。

夏晓晗只是紧紧地抱着林颜熙,静静地摇着牙,眼泪在眼眶打转,心里疼痛地说不出话来。

风吹起落叶画出一个圆圆的圈,

两颗心灵的脚步渐行渐远。

雨中的银线牵成了一条线,

那是我对你永恒的眷恋

你的微笑温暖了一个从前

我们相遇在那个夏天,

生命就是一场无谓的聚散。

从此我不会再去思念,

抱着回忆自我欺骗。

让我永远也不能留恋,

这荒芜了一季的流年。

月儿照亮着你的心,纯白的像你的脸,

最后的相见,让我们彻底结束昨天。

的士飞快的在空旷宁静的道路上离开了她的视线,后视镜里颜熙站在路边的身影越来越小。看着我的走远慢慢地蹲在地上哭的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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