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货仓满,也要当心,别到卸货的时候缺了货,那就是咱们往上顶了。”老悔头儿跟着钟爷后脚也出了船舱,钟爷听了老悔头儿的话点点头,“恩,也是,他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老悔头儿听到他的时候,脸上徒然悲伤起来,钟爷看到他的表情,便说道,“腊月出船,怕是他心里不痛快。再加上这天冷的很,赶紧找人送两床厚被子,莫要冻了他。”
老悔头点点头,便转身回舱里,舱里因为人多,所以大大的船舱透着股子暖劲儿,也是三百口子坐在一起,光喘气儿也就能将这温度升高几度。而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想到这儿,老悔头儿眼神阴霾的扫了一眼船舱里的人。然后走朝奎生走去,奎生见老悔头儿朝自己走过来,也便迎了过去。
“天儿太冷了,抱两床棉被给他送去。”老悔头儿说完深深的看了眼奎生,奎生点点头,转身就走,这时候,老悔头儿突然说了句,“奎生啊,选两条厚实的。”奎生听了这话,只说了一字,“诶。”就出了船舱,老悔头儿的用目光搜索着,寻找着沈思的影子。沈思的小身影在船头方向,老悔头儿却见他正跟卢勤凑到一起,老悔头儿摇摇头,他不喜欢卢家的大掌柜,而且是非常不喜欢。
但沈思此时倒是跟卢勤要比往常还要亲上几分,“勤叔,你能到钟爷的屋子扫一眼吗?就一眼。”卢勤瞄了一眼身边的沈思,见他表情有些急切,便说道,“钟爷屋子里空的比船板还空,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大侄子稍安勿躁。”听了这话,沈思忙说道,“勤叔,我不是为了让你看看我爹是不是被藏起来了,只是,你看刚才钟爷那番话,话里话外的说这一船都是货,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跟谁贩货么?”
听沈思说道这个,卢勤突然一愣,“是啊,这钟庆果然有些问题,倘若不是为了子瑜,说肯跟他扯上半点关系,”卢勤说完看了看沈思,表情很凝重,“沈思,你莫怕,倘若到时候他真有动了你的心思,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把你救出来。”话音一落,沈思愣了,“勤叔,你不必。”
卢勤看着沈思,眼中满是慈爱,“沈思啊,你可知道你勤叔这条命是你爹从阎王爷手底下拉回来的。”
沈思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对爹的感情很深,几乎不亚于娘亲对于爹的思念和执著,但有不同于霍老板和爹那种患难之交,更不同于钟爷的那种点将之恩。所以,当听到卢勤这般解释自己与子瑜的关系时,沈思觉得更加好奇,当真是简简单单的救命之恩?
卢勤盯着沈思,“奇怪的很,是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侄子,你可知道。霍大运十三岁认识子瑜,便成了患难之交,钟庆二十岁来福清港也不过是多亏了子瑜帮他,让他在福清港安了家立了业,竖了名声。而我,”卢勤看向沈思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自豪,“而我却是自小便跟着子瑜长大的,从穿开裆裤时我便跟搭着他。”
沈思听了这话更觉得是一头雾水,他看向卢勤的眼神里也满是疑惑,“勤叔,既然你与父亲自小便在一起,但我怎么听说,你与父亲不过是酒肉之交罢了。”卢勤听了这话便冷哼了一声,“酒肉之交?子瑜的朋友弟兄哪个在程大当家眼里不是酒肉之交。福清城里那些人,自以为是看透了子瑜,不学无术败家懒散,多难听的词儿都说的出来。”说到这儿,卢勤突然停住,他深深地看着沈思,用手搭在沈思的肩上,“只是,那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真正的子瑜,恐怕除了我,无人知晓,”卢勤说着嘴角不自觉的勾出了几分得意,但又突然想想到什么一样,说了句,“霍大运也知道,到是不知钟庆晓不晓得,应该是不晓得的。”卢勤最后一句话似乎不是说给沈思,而是说给自己。
“晓得什么?”沈思忙问道,现在的沈思对于父亲的一切都好奇得很,卢勤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沈思,不管旁人眼中的子瑜是什么样,你且记住,子瑜并非简单的人。”沈思点点头,父亲不是个简单的人,这样的话娘亲曾经说过,此时听到卢勤这样说,心里笃定这人和父亲的关系当真是深不可测。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目的,不同的处事原则,所以,现在沈思还是不想将自己与这人捆绑在一根绳上。
看到沈思点点头,卢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爹,你在这儿呢,害雪鸢好找。”一身嫩芽翠绿色长裙的卢雪鸢就这么出现在沈思眼前,沈思看了眼卢雪鸢,又看了看卢勤,却听卢勤说道,“雪鸢,一个女儿家的,不安生待在船舱里,跑出来成何体统。”
听到卢勤严厉的指责,卢雪鸢撅起小嘴儿,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娘晕船了,吐得很厉害,大哥去找跑船伙计,娘让我寻你过去。”卢勤听了自家妻子病了并不紧张,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便说道,“沈思也是昌丰号上的伙计,随我过去一下,看一下贱内到底是怎么了。”沈思听了这话眉头一簇,心里想着,自个儿是不是昌丰号的伙计旁人不知道,你卢大掌柜还能不知,就算跟着你过去也不过是当杆子杵着,半点儿用处都没有。
见沈思不说话,卢雪鸢便说道,“这位小哥既然也是跑船伙计,就速速随我爹过去,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大意不得。”听了这话,沈思突然说了句,“勤叔,往后让妹子说话当点儿心,昌丰号已经离了港,整条船上不见人影,何来的人命关天?”卢雪鸢听了这话身体一僵,却听卢勤说道,“雪鸢,你先回去,待会儿我便过去。还有,在昌丰号上莫要多了嘴舌。”卢雪鸢听这话,眼眶竟是一红,赶紧低头应了声就匆匆离开。
“多谢大侄子提醒,小女家教无妨,也让大侄子见笑了。”卢勤说道,沈思听了却觉得好笑,谁上了船都会不大习惯,怎么就跟家教又扯上关系,心里知道这人将自己当了外人,便也笑着说道,“勤叔不必这样讲,显得生分了。不过刚刚勤叔说与父亲自小长大,那勤叔也曾在程府待过?”
听到沈思这样问,卢勤突然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一笑,“待到有了闲暇时候,会慢慢讲给你听。贱内既然有事,我还是先过去一下。”说着卢勤也转身走开,走了两步却回头看了沈思一眼,“虽然钟庆待你不薄,但大侄子还是多两分心思的好。”沈思听了点点头。
这时候突然听到奎生的声音,“老悔头儿,被褥我给拿过去了。”沈思顺着声音看向奎生,却见奎生垂手而立,样子很是恭维,沈思皱了皱眉头,看向老悔头儿,却见那邋遢的老头儿点点头,“奎生啊,谢谢啦。”一向直愣愣的奎生此时却说了句,“您客气了。”说完奎生便走开,留着老悔头儿一个人船甲板上。
沈思见状走了过去,恭恭敬敬的问道,“您老,在这儿呢?”老悔头儿听到沈思的声音,身子一愣,便回过头,看见那孩子在风中的脸,带着淡淡的笑意,有些吊儿郎当的表情下却透着股子拧劲儿。老悔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这样的沈思让他想起了那时候的子瑜。
见老悔头儿盯着自己,沈思突然有写不自在,老悔头儿是昌丰号上待自己最奇怪的人,平日里就喜欢打量他,从头到脚的打量。有时候把他看毛了,沈思便主动开口说句话,看到沈思开口,老悔头儿便敷衍两句就离开。沈思觉得老悔头儿是在躲着自个儿,但是既然躲着他又何必老盯着打量他,沈思总觉得老悔头儿再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这船板上风大,您不进舱里歇会儿?”沈思还是先开了口,老悔头儿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在打量一番之后,便说了句,“沈思,你可会卜卦?”
一句话把沈思问蒙了,沈思的确会卜卦,当年沈氏特意教他的,沈氏对他说,“你可知道,子瑜卜的卦象没有不准的,这天干地支,万向轮回还真没有子瑜算不到的。为娘现在教你,倘若学得会便学着,倘若学不会也不必太在意了。”就这样,沈思跟着沈氏学习卜卦,沈氏不会,但是她有教材,一份是子瑜留给她的一些手稿,一份是传说中的奇书《奇寻遁甲》。
沈氏看着沈思卜卦,不论是动作和神情都像极了子瑜,沈氏笑了,她还记得自己那句玩笑话,“子承父业。”沈思记得当时娘亲摸着自己的头,就这么把他揽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半时辰都没说一句话,待到放开他的时候,沈氏才说,“如若旁人问起,便直言不会。要问你的是昌丰号上的钟爷,你定要点点点头,却不要多言多语。”
沈思想到这里,便冲着老悔头儿点点头,在他看来,老悔头儿和钟爷一样,他看得出来,这个老爷子与钟爷的关系要比其他跑船伙计跟钟爷的关系近上好几层。况且老悔头儿可是福清港唯一一个可以称钟爷“阿庆”的人。
看到沈思点点头,老悔头儿的脸上突然沉重起来,他看了看沈思,便说道,“随我过来。”沈思跟在老悔头儿后面一步一步的走着,老悔头儿的方向不是去大船舱,而是钟爷落脚的小舱。
沈思跟着老悔头儿进了钟爷休息的小舱,沈思打量了这个不大的空间,还真如卢勤所说的,比船板还空,什么都没有。沈思在这里也不敢造次,打量几眼便直直杵在门口,钟爷看了一眼老悔头儿有看看跟在身后的沈思。
“这是怎么个意思?”钟爷见沈思一副认错的模样,大有不解,便问道,“老悔头儿,他犯了什么事儿了,怎么这般模样。”老悔头儿听了之后便回头瞧了一眼沈思,却见他当真是一副做了错事前来领罚的小模样,不由摇了摇头。
“钟爷,沈思并未做什么错事,只是老朽问他,你可曾会卜卦,这孩子也不言语,只是点点头,我见他点头便当他是会,所以带他过来见你。”老悔头儿话音刚落,却听一声钟爷说道,“当真,那可是太好了。”说着钟爷走过去看着沈思,“你怎么会卜卦,难道是你娘教你的?”
沈思抬起头一脸恭敬的说道,“正是,娘亲教的。她说她答应过爹,要让我子承父业。”钟爷听了脸上泛起一些复杂的神情,“虽说是子承父业,但是这卜卦不同于其他行业,这,要讲灵气儿。”
沈思听到这倒是一脸为难,“娘亲教过,但却嘱咐过我,旁人问起边说不会,如果,倘若……”钟爷盯着沈思,看他又是如果又是倘若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急了,“你说啊,说错说对的,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怎么吓成这样。”沈思撇撇嘴,心里暗道,就这幅模样,别说面对面看着,就是远远望着也都有些腿软,但是越是这样,沈思越不敢罗嗦,直接就说了,“假若是您问起,我便只管点头就是。”
“哦,”钟爷听了这话便是一怔,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老悔头儿,老悔头儿微微的摇了摇头,“那是为何?”沈思听了这句话便回道,“我也不知道。”钟爷此时看向沈思的眼神是大有恨树不成材的含义,却见他大手一挥,“你可知道,每次行船前必定是要卜上一卦,你既然会,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