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也清楚地很,现在的钟爷不可能不再屋子里设人把守,也就是说想进入船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加上最近老悔头儿的态度,沈思知道自己是没办法通过老悔头儿再入船底,这让沈思感到无比的郁闷。
就在沈思还郁闷的时候,昌丰号的大劫难悄然而至,这日晌午,大家还没从连失三命的惊慌中脱身便被告知昌丰号现在被东洋倭寇的船跟着,且不是一艘而是足足四艘。这个消息让一向镇定的钟爷也有些慌了手脚,看着从四方靠近昌丰号的东洋倭寇的船只,钟爷对跑船伙计们说的就是除了抵抗还是抵抗。
但是东洋倭寇的船不仅比昌丰号大,而且数量上占优势,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船上横排着的是一排排的大炮,四艘船连着发上几圈,什么秘密都不重要了,因为这昌丰号也就成了马蜂窝,什么秘密也都光天化日之下的亮了出来。
沈思见这时候的钟爷费心于怎么对付东洋倭寇,根本没有心思看守船底,便趁着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溜进了船底,这次他熟门熟路,一直走到那人身旁,“你来了,上面怎么了,不安生。”那人见沈思过来,便问道,沈思点点头,“有四艘大船,听说是东洋倭寇的,我想下来看看,怕是一会儿被炮弹轰飞了,就下不来了。”沈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说,但是他这句话却让薛三逸有些感触,薛三逸看着沈思指指上面。
“您说的可是薛夫人,她无事,看她也是聪明伶俐,应该能避得开这次,不过要是昌丰号被打成蜂窝,那还真保不准,要不您趁乱上去看上一看。”沈思说道,薛三逸看了看那人,却见那人点点头,“你且上去吧,我正好有话对他讲。”薛三逸点点头,便快步走向出口。
薛三逸走了,却见那人淡淡一笑,“沈思,沈思,惜雪起的这个名字真的是甚好,沈惜雪思的,是谁?”沈思见那人突然这样说道,便跟着说,“是谁,你心里清楚,你到底是谁?”那人露出白发惨淡一笑,“程子瑜,我已经醒了,刚出了外海,他便嫌冷躲了起来,我便醒了。”
沈思睁大眼睛,“那为何你?”子瑜笑了说道,“有人在,不能透出醒的是我,你可知道?哼,醒了又如何,还不是变成这幅怪模样。”说着子瑜伸出两只手,如鱼鳍般的两只手多少有些骇人,子瑜用鱼鳍一样的手抚着头发,“醒来了又如何,看着那些人活着,自己突然悔恨当初的抉择,苦了惜雪和你。”
“爹爹重情重义,娘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不会责怪爹爹,只是,爹是如何成了这副模样?”子瑜一笑,“我重情重义有何用,他们还不是不仁不义,唉,也不怪他们,每年都要给那人上贡品,也是难为了钟庆了。沈思,最近卢勤可好,那次不便跟他说出实情,只能是半实半虚。”
沈思听子瑜问卢勤的事便如实的说道,“勤叔已经临难了,听说是发了夜障自己跳入了海里,不知真假,但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子瑜听了便是凄惨一笑,“我知道,这会子大都是人为的,只是见卢勤不顺眼了吧,哼,却是可怜了那家伙,说到底,对我忠心不二的竟是卢勤。”子瑜说着闭上眼睛,神情凝重,“最近船上死了很多的人,都是突然就消失了,想来是钟爷搞的鬼。”
子瑜听了沈思的话点点头,“他是个有心计的人,不过,卢勤绝非他所害,我了解阿庆,虽然这十几年他变了很多。”沈思也跟着点点头,这样的坦然相对是沈思所没有料到的,他以为自己见到亲爹之后首先是嚎啕大哭,再是指责他抛弃妻子之行为,但是沈思没想到会是以跟朋友聊天的口吻跟子瑜说着话。
“我知道你会卜卦,卜的还挺准的,只是不知道最后活下来的两个人是谁,你希望是谁?”子瑜看着沈思,沈思看着子瑜,“丁若和薛三逸。”子瑜突然笑了,“为何是这两个人,全与你并无关系。”沈思一笑,“爹有所不知,虽然丁若隐藏身份,肯定是有其不得明示的原因,但是她毕竟是核儿姨娘的女儿,至于薛三逸,他是一个好人。”
子瑜摇摇头,“那个跟在惜雪身后总是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架势的核儿吗,不曾想她的女儿也这么大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娶了核儿。”
“那个人曾经跟过您,叫丁子时,核儿姨丈总是笨手笨脚而且脑子又不好使,天天被姨娘责骂,别看丁若随了姨娘,但是小表弟则铁随了姨丈,急的姨娘了不得。这是娘还在的时候,娘不在了我便去了霍老板的福来酒馆。”沈思慢慢的说着,子瑜仔细的听着,“霍胖子吗,他现在如何?”
“霍老板守着福来酒馆,在我们出海那天晚上,喝了自己珍藏的所有的酒,然后就再没醒过来。”沈思有些悲哀的说道,子瑜听着却是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这个霍胖子,最终就是这样,当年他是要随着他爷爷下南洋的,却在福清止住了脚步,人的命就是这样,天注定的参不透,也拧不过去。”子瑜说着,脸上是一抹难以言明的悲伤。
“爹,你是如何成了这副模样?”沈思还是没有放弃,子瑜看着沈思,“说来话长了,十五年前,我随着押货到南洋,但是昌丰号却遇到了一团海雾,”子瑜的神情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可不是一般的海雾,那场大雾让人感到从脚底升上的恐惧,每个人都只能在白雾中当个活死人……”
船底的故事刚刚开始,船板上的战事也拉开序幕,其实这场战争似乎没有什么悬念,那就是敌赢我败,如果预测的话,也只能是预测一下,昌丰号到底败得有多惨罢了。因为一开始东洋倭寇就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直接用火炮打响了战争。
东洋倭寇终于将火炮直击到昌丰号的船板上,听着轰轰的声响,只见八幡船上连射出三发炮弹,所有的炮弹落在昌丰号上炸起船板,断裂的模板随着崩裂四散开来。程子珣显然是个孬种,只见他蜷缩着身子尽量缩小自己的目标,嘴里还嘟囔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看着这孬种,财叔忍不住踢上一脚,但是他的表现也没有多好,虽然不像是程子珣一样,但是他却窜到了船尾,只是不巧,船尾也有一艘八幡船,三发火炮直击过来,财叔竟被炸的飞了起来,当初他数着赵良的尸体,一块一块,如今却没有人替他数一数到底是几块尸首。
刚到船尾的人看到财叔惨死的模样,是男人也压不住心中的恐惧,看着四艘八幡还继续挺进,钟爷觉得自己是该拼上一拼了。但是嘣嘣的火炮声响彻在钟爷耳边,剧烈的爆炸声在船上响起来,随着船身的巨震,耳边又是一片尖叫声和失控的嚎叫。这个时候的昌丰号已经被炸的是千疮百孔,更可怕的是,居然有一枚炸弹好死不死的炸在了船边儿上,顿时昌丰号有些倾斜。
但是东洋倭寇的炸弹还是没有停歇,这些人不是为了钱财,而是要毁掉船只,然后再劫去钱财,其残忍程度远远超过那些官匪,就在这个时候,灿狼突然大叫起来,“钟爷,钟爷,大桅杆被炸断了……”话音没落却是人被炸进大海里的声音,人们惊呼大叫声淹没在刮着寒风的海面上。
“奎生,赶紧上去把大桅杆给我推进海里,不然昌丰号就侧翻进海了。”钟爷大声的指挥者,之间奎生迅速的上了只有半截的大桅杆,狠劲的将桅杆推向海里。这个时候的昌丰号狠命的摇晃着,跑船伙计们越战越勇,竟为了鼓气哼起了愤怒的船号子,在剧烈的晃动中昌丰号的随度加快,就在这个时候,船板上不知道是火炮的火星子点燃了什么,一时间竟噼噼啪啪的声响,之间船板上的火星大有燎原之势。
此时,就连钟爷也呆呆的看着蔓延在船板的上的火势,黄牙说道,“钟爷,我看就算是不被倭寇的贼船炸死也要被这火烧了,这次躲不过去了。”钟爷冷冷的看着大火,“不会,我们还有他呢。”
黄牙有些悲哀的看着钟爷,“他当真能护佑我们的话,这次,我们就不该这么惨。”钟爷也不说话了,之间汹汹大火肆意的烧着,倭寇们说着叽里呱啦的话,大笑着看着昌丰号在大火中慢慢成了灰烬,但是钟爷说的对,他们还有那个人,所以一场倾盆大雨降下,一时间,倭寇们慌了神儿,但是钟爷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船底的沈思看着那人发红的瞳孔,“你,醒了,昌丰号上遇难了。”那人点点头,“大火来得急。”沈思也不知道说什么便站在一边儿,“他对你讲了。”沈思点点头,“说了,海底呆上十五年你便会出来一次,出来之后便要有肉身,海上十五年再回海底。”那人点点头,“看到你突然,想跟你做个交易。”
沈思点点头,“即便知道跟你的交易没什么好处,但是还是不得不接受。”那人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向沈思,“你会活着到南洋,但是十五年后你来找我。”沈思笑了,“你这话说的可是蹊跷,你找人好找,人找你难寻。”那人却突然定定的看着沈思,“不难,那有何难,你答应吗,答应,我便救这昌丰号,不答应就这样吧,反正我不过是一缕魂魄大不了再等着相中的肉身。”
沈思点点头,“我答应你,既非相救了这昌丰号,也并不是对你有什么好感,我只是想知道十五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人冷冷一笑,“当真是个孝子。”话说到这儿,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突然那人瞪大眼睛,模样和身子似乎在变幻,沈思看着他尖尖的嘴和大到骇人的眼睛,和突然一下子消失的身躯,衣衫之内似乎是包裹着长长的躯体,“邪神。”沈思不由脱口而出,那人却诡异的朝着沈思一笑。
上面传来欢呼声和噼里啪啦的雨声,沈思知道这个人再救昌丰号,海上的邪神一般是没有什么可以抵挡住它的,据说它可以唤起海上所有的冤魂,沈思看着那人,想着冤魂是不是包括卢勤。船底下的沈思看着一个人突变成人头蛇身的怪物,船上面的钟爷却露出欣慰的笑容,虽然大桅杆没了,但是并不影响昌丰号的前进。
最让人感到痛快的是倭寇的四艘大船突然间侧翻,瞬间四艘大船上的火炮走了火,一下子在船上炸了起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只有钟爷和那几个跑船伙计以及老悔头儿面无表情的看着,四艘八幡船就这么遇了鬼一样的倾斜着慢慢被海水淹没,还有些火星坚强的挺到了最后。
昌丰号算是躲过了一大劫难,但是,这时候的船上却已经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人也少了一大半,很多都被火炮炸进了水里,也有残尸留在船板的,还有烧死的,总之,之前三百余人的船舱,只剩下百十多人,空间大了,弥漫在上空的是无限的恐惧和被放大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