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汤本是皇帝与臣工同乐之处,因汤泉位于室外而知名。“清华”二字来源于唐时华清宫的旧名,汤泉行宫初建之时便曾拟华清池故称,只因父亲不忍忆昔日骊山旧事,只将二字换位使用。而房选向喜晋时谢混诗“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之句,养心殿亦有“水木清华”之题,恰合汤名,修缮汤泉行宫之时,才命人将此汤作房选喜好布置,并为他专用。
因此,清华汤附近遍植梅花。
然而清华汤的梅花却非房选所爱的红梅,而是白梅。却是造办的臣子们投机取巧之失,只闻房选喜爱梅花,又想他出身于江浙,才不远千里从南方寻来白梅,呵护种植。我们至汤泉行宫时,由于温泉之热,白梅已经全然开放。房选见了,并未有不喜之言,也就如此。
房选一路横抱着我走在梅林里,内外宫人避之不迭。见了他们狼狈却行的样子,我不由弯起嘴角,暗暗地笑起来。
不知何时,房选见到我神色,略低头道:“如今可开心了?”
房选的声音依旧清冷如落雪。他的肤色亦是近乎晶莹的白,并且殊无血色,冰壶秋月一般的莹澈无暇。他身上亦不闻人间烟火之息,夜来熏衣染袂,笼着“孤峰雪”第一调的香意,龙脑、沉香、紫檀……叠复无穷,尽是丝丝透骨的清寒。
“这般作弄人,仁君是开心不起来的。”我嗔怪道。
汤边有绣榻,榻上铺着蓝底牡丹缂丝绣褥,又横斜堆叠着一床白狐毛皮被,一本半展的书籍。想来方才房选正独坐于此,他向不喜人打扰,才无人敢上前收拾。
他附身将我放在榻上,此处近于汤泉,褥榻皆湿暖。待将我放下,房选即轻声道:“昭和仁厚。”他解去自己身上斗篷,随意置于绣榻之上。
我却轻轻一叹,道:“我从前初初为政,父亲即常慈谕,为君之道万勿‘仁慈纯成’。先帝是开国之君,杀戮已矣,望我可以成为守成之君……可如今看来,我百年之后,定然无法得到‘仁’的庙号了,倒是‘武’更可些。”
闻我言语中有哀戚之意,房选遂半坐于塌上,执起我手道:“克己复礼曰仁,视民如子曰慈,中正精粹曰纯,安民立政曰成。昭和并未辜负先帝之望,又何故生忧思。”
见我未答,房选也未再言此事,反而抬手解去我身上的衣裙。近日来我们之间行止亲密,此时又甚为疲累,即毫无羞赧之色。
待房选将我外裳褪尽,只余亵衣,方再复俯身抱起我。房选的面容映着皑皑白梅,清隽出世而有将化之意。我不禁道:“始政,白梅其实也甚为美好。”
房选轻轻一笑,随口吟出前代诗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他音色清冷悠长,又尽素雅之态。此诗为元代王冕之作,然而王冕所绘之墨梅图较其白梅诗更为世人所道。房选亦擅画墨梅,因而他此时随口吟诵,颇有文人闲雅之趣。
不同桃李混芳尘……散作乾坤万里春……我心中反复吟咏这二句,才琢磨出些许滋味来。其实,房选心底的梅花,或许本就是白梅。只是他因身外事之故,无奈沉入世间倾轧,才转而倾慕于红梅的傲雪惊艳。